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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覆上这手环,细微的触感就在掌心里,握住了,好像能握住真情。她说:“你费心了,这五色丝编得真好,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环。”
两个人之间除却那些惊涛骇浪,逐渐有温情流转。南弦喜欢这样的相处,不用多激荡,就是淡淡地,淡淡地也沁人心脾。
总算她是喜欢的,他暗暗松了口气,先前还担心拿不出手,会惹她笑话,如今见她千珍万重,一颗心也有了着落,轻声道:“南弦,我心里装着很多欲望,对权柄,对富贵、对你。上年阿翁为了保全我,豁出了性命,我夜半时候就在想,当初究竟该不该来建康,如果隐姓埋名留在湖州,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别看他一路走来事事尽在吾手,心却时时陷在泥沼里,得不到救赎。
南弦探出手,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握了一下,“有时候我们做不得自己的主,一步步被推着走,身不由己。”
他转过腕子把她的手拢在掌心,缓缓摇了摇头,“阿翁的死,我极其后悔,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常让我夜不能寐。当年……若是没有答应他就好了,我不来建康游学,也不去想方设法在宰执们面前出现。若非如此,说不定现在阿翁还活着,我与他在湖州过着寻常的日子,不用勾心斗角,平凡过完一生也就罢了。”
南弦却有些意外,“你曾来建康游学吗?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
他说来过,“十八岁那年,在国子监借读了半年,虽只有短短半年的时间,但足够让朝中重臣留意我了。那时因陛下无后,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我与生父长得很像,阿翁说只消一眼,便没有人会怀疑我是先冯翊王血胤……有时候想想,父子传承真是有趣。”
他说了半晌,南弦终于理出了头绪,原来先冯翊王有遗腹子的消息,是他们有意透露的。她一直以为除了唐公和阿翁以外,还有知道内情的人,也因这告密嗟叹过人心不古,结果一切都是刻意安排。
真是铤而走险的一招啊,究竟是何等的恨,才愿意放弃湖州的平静日子,重新投身进建康这样的大染缸里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路走,一路丢失很多东西,最让他难过的便是养父的离世。但晦暗的生命里,也有预料之外的惊喜,他望着她道:“我一直以为我会死在这腐烂的泥沼里,没想到遇见了你,所以是我命不该绝,我还有救,对吗?”
南弦起先还在为他唏嘘,结果听到这里便无可奈何地笑了,“堆砌了半日,原来你最想说的是最后一句。”
他见被识破了,目光一闪调开了视线,支吾道:“你只说是不是就行了。”
这回南弦没有敷衍,坚定地说是,“你自然还有救,我可是建康最有名的女医,不管什么症疾,到我这里都能药到病除。”
没有比这更可心的肯定了,他心满意足,凑在她耳边说:“难怪卿上阳打定主意缠着你,我如今算是与他不谋而合了。”
他还有兴致来打趣,说起上阳,不知道他和允慈现在怎么样了,上阳有心疾,别被允慈气得旧病复发吧!南弦这里还在担忧,但担忧不及半刻,就被他拉着手,带出了船舱。
画舫在渐渐高张的暮色中穿行,一路驶进了幽峡中。
两岸高山对起,寺院之间有建成回廊的栈道相连,一盏盏花灯高悬,猛然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般,那深暗的山野因灯火明艳起来,衬着仓黑的底色,不似人间之景。
河流的婉柔之美,也凸显在日暮之后,趁着将夜前一点朦胧的光,远近的画舫都升起了灯。那些躲在舱房内的歌伎们都挪到甲板上来了,反弹着琵琶,唱得满河江南小曲。
允慈说的商船,这时也荡悠悠从两畔经过,橹摇得极慢,只要有客喊一声,说停就停下了。
南弦毕竟是女郎,看着琳琅满目的小东西,有些挪不开眼睛。神域便招呼了一声,让商船贴舷停靠,什么胭脂水粉,精美的锦盒,还有扇子花钗应有尽有。
她发现一个赤红的手钏,还保留着珊瑚天然的模样,那峥嵘的分叉长得像龙角,一看就是允慈喜欢的款儿。遂去和船主问价,正商谈得热闹,不防神域抛了银子过去,也没看清楚是多少,总之够她随意挑选了。
南弦有些懊恼,他不懂,女郎买东西的精髓,就在讨价还价之间,被他这么一闹,乐趣全没了。
他却不甚在意,坐在船帮上,偏身从一堆钗环里挑出一支海棠滴翠的簪子,插进她乌浓的发髻里。
见她回头看他,趁机欣赏了良久,笑着说:“真好看。”
第57章小郎君。
南弦是个慢热古板的人,大多时候对于感情很迟钝,且畏缩不前,诸多顾忌。像当初面对识谙,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女红不够好,医术也不够精进,怕识谙看不上她。后来证明那些预感都成真了,无论如何,她确实没能与识谙走到一起。
现在来了个神域,打从一开始与她相处,他就不曾回避过自己的心思。无论在朝政上处于怎样的位置,如何重重算计,在面对她时总是热烈如一团火,热烈到让南弦招架不住。
十分让人烦恼啊,但这烦恼,似乎又不是那么讨厌……也许是纠缠得太多,多到让人习惯了,南弦现在觉的这样也很好,他的勇敢,正好能够弥补她的木讷。
他给她戴上发钗,由衷地说一句好看,她心里便暗暗生出一点欢喜。抬手抿了抿发,有些腼腆地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他的眼瞳微闪,像浸在水中的墨玉,漾出一片浮光。
她是端庄大气的美人,如今当着女医,打扮总是很素净,一支滴翠的簪子不夺她的国色,是不经意间的玲珑点缀,能增添一点曼妙姝丽。等到日后……他暗自忖度着,日后当她大绶大带,珠翠步摇满头的时候,不知又是怎样一番令人折服的辉煌气象。
他觉得满足,仅仅只是这样也很满足。心里有了人,枯朽的血肉便开始疯长,仿佛随时后顾无忧,仿佛行事都有了底气。
他看着她,看她在那些琳琅的小物件中流连,脸上带着一点从未见过的,小女孩般的新奇与纯真,不再是那个行事端稳,从不出错的女医了。
所以只要互相爱慕,就能发掘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另一面吧!她挑中一个,便回头询问他的意思,他说好,都好……喉头微哽,这时的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小她三个月的阿弟了,她也不再以阿姐自居了。
平了平心绪,他探身替她一起挑选,她所求不多,好像只要一支发簪就足够了,剩下都是为了允慈。米珠穿成的小兔子,顶着两条长长须子的河虾小簪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挑上三四样,觉得足够了,神域便摆了摆手,让画舫重新开动起来。
南弦把买来的小物件包进手绢里,对角打上结,小包袱一样搁在案上,回头问他:“你先前给了那船主多少银钱,我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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