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墨,天空中终于落下雨滴来,慢慢在黑夜中形成帘子。
瑶华宫正殿,灯火阑珊,开宝皇后宋绕柔刚刚哄了赵舜华一会儿,感觉自己整个人疲惫不堪,但睡不着也不想睡,只能坐着等消息。
另一名女官重紫劝道:“娘娘,歇一会儿吧,楚王已经着人回话,说雨大让咱家大王留宿了。对外也是说襄王愿意帮忙,所以五哥儿担心您和五公主惊厥,才去楚王府邸求助。”
毕竟楚王常年郁郁寡欢也不是秘密,府里有这方面的专家也说的通。
宋皇后揉着脑袋,“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歹竹出好笋啊。元佐有心,本宫记下这个人情了。”
重紫大急,“娘娘慎言,这样的话怎么能够宣之于口呢?须知隔墙有耳啊。”
宋皇后冷笑道:“这南宫就是个八面透风的墙,一举一动哪个不在那一位的眼睛里。也就是今天邦媛那一番大闹,乱拳打死老师傅。他们才能出的去。现在人都乱了,本宫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重紫一时无语,因为宋皇后这话是真的。平常他们走到哪里,不感觉有人探头探脑的。今天王继恩一死,反倒是清静了。
宋皇后像是憋了许久,道:“我出身名门,嫁入皇家。没有生育自己的亲生孩子。但自问对先帝的几个儿女也算尽心尽力。这些年忍气吞声,无不是为了他们能够好好活着。但是又如何?反倒是邦媛这样痛快!”
宋皇后的确出身不凡,其父宋偓,乃后唐天德节度使宋瑶之孙、后晋汜水关使宋廷浩长子,当然也就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外孙。国朝建立后,他又授为检校太师、领水师巡抚江徼,并参与征讨义成军节度使李重进之叛,属于贵族兼能臣。
而生母就更不用说了,本为后汉永宁公主,乃是后汉太祖刘知远亲女。就连继母,也是保大军节度使李洪义之女,累封陇西郡夫人。在这個纷乱的时代,宋家这样的并不会被指责为2臣,反而被称赞为“长守富贵,无忝祖宗”。
所以宋皇后真的是为了孩子才忍让至今,但是,赵德芳稀里糊涂的死彻底让她寒了心。若不是为了赵德泽的安全,她都有心跟赵炅拼个鱼死网破。
她手里的底牌,赵炅可未必知道,而且他越是倒行逆施,越是拼命给自己证明继位合法性,这个牌就越有用。
反正她也看出来了,赵炅还需要她这个皇嫂做活招牌,而且侄女并不涉及继承权。就算邦媛那事儿出格,也不会有大的惩罚。
当时也真是多亏赵德泽心细,问道:“南宫除了护卫手里没有一把兵刃,这刀是哪里来的?”
那些哆哆嗦嗦地随从才说,这是王继恩拿来耍威风的,平常也没见开过鞘,谁知道出手就能要人性命!
数年飘飘然,他压根就忘了,南宫也是内宫,他拿兵刃进宫,本就是犯了天大忌讳,谁也可以说他有谋逆之嫌疑。
同一片大雨下,赵炅脑袋突突地疼,好半天才想起来一条理据,“就算王继恩罪该万死,你身为皇家公主,言行当为天下典范,也该将他扭送官府治罪,怎么能够滥用私刑?这传出去,皇家的教养何在?”
这话说的,襄王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感情人家都欺负上门了,老爹你还要讲究程序正义。平常王继恩做奸犯科干的那些事情,也没看你这么跟他较真啊。
但是邦媛却道:“是侄女年小不懂礼数律法,确实不妥,请皇叔治罪。”
她这一服软,赵炅反而一时怔住了。人家都说我小我不懂法,你怎么治罪?
襄王一是担心刘娥,二也是想了结此事,主动道:“爹爹,小堂妹也是保护伯母心切。她才几岁能懂的那么全,您以后派些严厉的女官教导她就是了。这样也算惩罚了。”
可怜赵元侃真是出于一片厚道之心,既想维护老爹的面子,也不想这场皇家冲突继续扩大。奈何他这一出头。果然被赵炅当成了出气筒,道:“朕还没死呢,你就来当朕的家,决定皇家子女怎么教育。”
这话说的可真是太重了。襄王一下子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爹爹这话真是叫儿没有活路了。臣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否则就叫我今日出门便被雷电劈死。”
到底是自己的女婿,潘美也跪下求情道:“官家,襄王是您的亲子,他向来就是这样敦厚仁爱的性格,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臣是粗人,说一句您别生气,咱们今天说的是北伐大计。因着永国公主受了天大委屈,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说到底,这也是皇家的家事。到底如何处置,也都是陛下圣心独裁的事。”
曹彬也道:“是啊,陛下,时间是不等人的。辽国虽然素来有宗室造反的传统。但是,皇太后萧绰颇有吕后之风,若是耽误下去等他们缓过来,又是多少麻烦。”
邦媛听明白了,他俩这话说的其实都很有水平,先我们是武将,并不掺和您的家事,其次就是北伐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一力能承担的。您看看再为这点小事儿拖下去,值不值当的?
都是最大程度上规避自身风险,同时尽力保全故主赵匡胤的骨肉。而且赵邦媛身体只有七岁,大概率听不懂他们的深层含义,两人还能顶着赵炅的刻薄寡恩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厚道了。
但是赵炅肯定听出来了,而且知道两个沙场宿将说的在理,眼看王显又要出来呵斥,吼道:“你是枢密使,不是宗正,别多话了。”然后看着灯光下侄女狼狈的身姿,不知为什么竟然感到由内而外的害怕,她的气质太像自己一生最敬重也是最亏欠的人了。
女生肖父,果不其然。
最后他颓然坐下,“永国公主不恤人命,罚在南宫禁足3个月,每日抄写《礼记》。请开宝皇后好好管教。王继恩死有余辜,但念在多年有功,还本家安葬。至于诸位将军,朕今天实在是累了,明日再来商讨大事吧。”
“杨将军,你顺路,把公主带回去吧。”
杨业赶紧拱手,“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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