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家卫国也叫蹚浑水吗?!”沈静怡提高声音,“您教我识文断字,明辨是非,如今燕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我等如何能置身事外?”
“皇室未战先怯尚且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沈家置之事外岂非苟且偷安,与其一丘之貉?!君主不明,为臣子的也要眼盲心盲吗?”
一声声质问振聋聩,字字泣血,其中饱含的是一个满怀赤诚的年轻人的不甘与愤怒。
沈静怡生于斯长于斯,她对于脚下的这片热土爱得深沉。
如今不是简单的朝代更迭,是外族入侵,是这片土地即将被北域蛮族侵占。
她沈静怡只是一介文人,拿不动刀枪剑戟,日后城墙若当真被攻破,她只能躲在护卫身后接受庇佑,在阴暗的角落里延续着所谓“百年的基业”。
可,她有眼睛,看得见国土分裂,血流如注;她有耳朵,听得见哀嚎遍野,兵荒马乱。
她还有一颗流淌着热血的心,这颗心,会痛。
沈尚书重重地喘息着,她颤抖着手指着面前叛逆的女儿:“好一个眼盲心盲,说得好听!”
“知道燕国是个烂摊子你就不该上赶着去揽。先不说那个位置要踩着多少人的血肉爬上去,就算你们成功了,像你说的那样,北域的铁骑你们拦得住吗?”
“沈静怡,你以为你是谁?读了两年圣贤书就妄图匡扶天下了?
你是长女,是沈家未来的主人,一千多号人在你手下讨生活,你要是真有点责任心,就不应该去逞这要命的英雄!”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外族入侵?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燕国大厦将倾之势本就不可逆转,倘若非要逞强,也不过是为这即将泯灭的王朝再添枯骨罢了。
沈家有能力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苟且偷安又怎样呢?
等到新的秩序建立,死去的人只是史书上廖廖的一笔,只是一个毫无温度的数字。
而存活下来的沈家,十年,百年,迟早会东山再起,到时候没有人会记得她们的临阵脱逃。
沈静怡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换做以前,她根本无法想象温和宽容的母亲有一天会歇斯底里地告诉她: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沈静怡的身子摇摇晃晃,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眶红,眼含热泪,然后,缓缓地跪下了。
第一拜,她说:“女儿不义,对不起沈家千人之众,不配为一家之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是苟且偷安还是义无反顾,沈静怡没有资格为她们做决定。
毕竟,人命大于天。
第二拜,她说:“女儿不悌,对不起弟弟沈念安,不配为长姐。”
沈念安什么也不知道,最初的时候她就不该让沈念安与顾零定亲,情丝难种,情根难拔。
沈念安不能在失去姐姐的同时,失去一个爱人。
这场感情的时机,来的不妥。
第三拜,她说:“女儿不孝,对不起母亲养育之恩,不配为人女。”
身体肤受之父母,她不曾考虑过母亲的感受,便为自己的生命想好了去路。
逞英雄吗?她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她只是心太软,骨太正。
有些事,不得不做,不能不做。
三次跪拜,忠孝悌义,她唯独缺了一个忠。
不,是她的忠,不在此处。
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安静的仿佛没有一个活人存在。
西斜的太阳早就落下山巅,没有余晖,没有霞光,只有一片不甚明了的昏暗。
不是漆黑如墨的夜色,黑得纯粹,此刻是黄昏,是朦胧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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