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雪宁静无声地望着墨熄,那双温柔的黑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墨熄。”
“”
“你当年已经相信过他一次了。”
八年前的金銮殿上,青年将帅站在满朝文武之前,他出离得愤怒也出离得伤心,独自面对着环伺一团的虎狼。
当年墨熄颤抖的声音仿佛穿过了湍急的岁月,再次抵至两人耳边。
“谁叛国顾茫怎么可能会叛国你们是疯了吧他坐拥我朝大军的时候不叛,他四面楚歌生死一线的时候不叛,他所有的真心和热血都沤尽了沤烂了他最好的年华都献给脚下这片土地了你们现在指他成了个叛徒疯了吗”
满朝文武色变“羲和君”
君上雷霆暴怒“墨熄谁给你的胆子”
而墨熄则像是失去同伴的孤兽不,远比那种失却更痛。像是雄鹰失去了羽翼,夸父刖去了双足,绘师渺去了双目。
赤子挖去了丹心。
那个天真的、正直的、悲伤的青年站在指责与私语间
他是贵胄间叛群的异类,而以顾茫为首的那些奴籍修士也注定无法接纳他。
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大殿里,守着他的兄弟、他的人、他的神祇留下的最后的墟场。
墨熄眼眶湿红,哽咽着,却还是无不坚定地说“他不会叛的。”
“”
“我愿拿性命替他起誓,为他担保。”
“他一定还会回来”
其实这样的誓言,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说与君上听的,还是他给予自己最后的安慰。
江夜雪叹息着重复道“你已经信过他一次了。”
“那一次,你几乎为了送了性命。你还要再信第二次,去探一个并不确定的真相么”
墨熄沉默须臾,说“当年在洞庭战舰上,我跟他说过一句话。”
烛泪又淌落一串,流在莲花灯盏深处,静静地汇积成潭。
“我说只要他能回头,什么都好。”墨熄闭了闭眼睛,双手交叠于眉骨前,低下头,轻声道,“只要他能回头,杀了我也好,性命、荣光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用那一刀与我做了了断,又用百万修士的头颅告诉我,他选择了一条复仇的路。”
“这些年,他杀了重华无数修士,多少人命丧他手,那些贵胄的子嗣牺牲了,他们的亲眷父母都会来咒骂我,来恨我说我当年为厉鬼作保,说是我的兄弟害得重华多少村落夷为平地,多少黎民家破人亡都说是我瞎了眼,是我蒙了心一笔笔血债摆在我面前,我却还不敢去面对他,不愿去打与他对峙的仗。”
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尽管因为骨子里的贵气与高傲而竭力隐忍着,可是声线是颤抖的。江夜雪听得出他喉咙里的哽咽,像是一坛八年未曾启封的酒,浸得喉咙声带都涩不成音。
墨熄缓然睁开双眸,沙哑地自嘲,道“他们骂的从来就没有错。”
“这么多年我知道他欠了重华数以万计的性命,我走过战火烧过的村镇,到倒在血泊里的修士,豺狼掏食的肚肠,我到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没有了儿子的老翁,坐在父母躯骸边痛哭的孩子。”墨熄食指痛苦地揉掐着眉宇,这些话那么多年他能与谁说
他冷着,他绷着,他支撑着。
旁人尚有妻儿爹娘,他有什么连一生唯一的光与热都成了他的黑暗。
他还剩下什么呢
直到今天,直到孤注一掷想换取一个并不确定的希望时,墨熄才终于能把这些话与江夜雪说出些许。
他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声音嘶哑得已经难辨原本的音调。
“我到过被活活撕开的副将的骸骨,到过可以填河的死人是我护着的人犯下的。”墨熄怆然阖眸道,“他带着燎国的修士做下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好像所有枉死的魂灵都围聚在他身边,向他唾骂,向他诅咒,向他哀嚎向他求救索命尖叫掏心挖血你的顾茫、你的灯塔、你这辈子曾经最仰慕最珍惜的人杀了我们
羲和君羲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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