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到三巡时,奏乐停了,拓跋泓有话要说。
宦官站定提示了一声,众臣都停了箸,转头面向御案前。拓跋泓举起了酒盏面向众臣,众人也都抬袖举杯,望着他,恭敬等他说话。
满殿朱紫华贵。
拓跋泓望着众人,四下熟悉的面孔,此刻却感到分外的陌生。高高在上坐在人群中,他却头一次感到强烈的孤独。被万人所抛弃的感觉让他心中酸涩,一时失语。
然而半晌,还是回过神了。
他在人群中看到元子推,正在御案下首,离他不过两丈的地方。拓跋泓忽然转了笑,道:“皇叔,朕敬你一杯。”
他笑的很虚伪,没人陪着笑,四下寂静的鸦雀无声,气氛很尴尬。元子推端着酒站起来,低着头不敢抬,捧盏的手几乎有点哆嗦了。拓跋泓见了,竟亲自走下御案来,替他扶稳了颤抖的双手,笑容可掬道:“皇叔怎么如此紧张。”
冯凭目光看着他,众臣也同时看过去,只见拓跋泓握着对元子推的手,诚恳笑说道:“朕敬你一杯酒,因你是宗室的老臣,于国、于家都有功,又一直忠心辅佐朕。”
元子推诚惶诚恐:“皇上言重了,臣分内之事。”将酒饮了。
拓跋泓看了一眼众臣,道:“朕近日在想一件事。”
重回了御案前,他面朝着诸臣,正色道:“我朝自高祖皇帝始,皇位皆是传与儿子,没有传给叔伯兄弟的。历代皇帝,往往因此而立太子。即位的太子,或者年幼,无法亲政,权力旁落到外戚权臣手中,要么太子年长,羽翼太强,还未及即位,就与自己的父亲发生龃龉,酿成父子相残的惨事。朕每每思及此,便感十分心痛。先古尧传位与舜,舜又传位与禹,三位君主皆德才兼备,胸襟博大,治理天下,遂天下和乐,国泰民安。而今朕思慕古人,欲效仿先贤,禅让皇位,传位与贤能,诸位以为如何?”
他这话一出,犹如石头投进了水潭中,又似水滴溅进了油锅。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一殿大臣全炸了锅。
拓跋泓继续道:“京兆王是朕的皇叔,宗室中最年长,素有贤能声望,能担大任。朕欲传位给皇叔,如何?”
冯凭坐在他身边,脸色都变了。
她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仿佛啃了口泥一样,只是强忍着情绪,绷着表情没动。拓跋泓说话,眼睛的余光看到她神色。她绷的脸皮都僵紧了,他心里有种戏弄报复得逞的快感。看到她愤怒的样子,他心中的痛苦减轻了不少呢。他坦然面向众臣:“朕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以为呢?
京兆王第一个冲到御前来,忙不迭跪下:“皇上,臣绝不敢担此重任,还请皇上收回此议,臣万死不能受!”
拓跋泓说:“皇叔,何必太谦虚呢。朕是心甘情愿传位与你的。”
京兆王顿首道:“此议不可!臣不赞成!”
众臣也纷纷上前劝阻:“皇上不可!”
一时满殿七嘴八舌,全在力劝拓跋泓收回提议,而拓跋泓,眼瞥见太后脸色变的像茅坑里泡过的石头一样,他心情甚好,几乎有点兴奋的发飘。
他坐在上方,不慌不忙,同众臣玩起了游戏:“这怎么不可了?此事是朕深思熟虑,朕希望京兆王以及众臣能接受朕的打算。”
有人慷慨激昂,大声反对,理由自然十分充足,皇叔没有继位的资格,这是乱了套,这是胡来。拓跋泓笑吟吟听着,跟对方你一言我一语的凑话儿,故意让太后听见,刻意想羞辱她。众人正议论纷纷,冯凭面无表情,冷着脸从御案前站了起身,一手拽上莫名所以的宏儿,一个招呼也不打,转身离去了。
众臣一时噤了声。
谁都看得出来,太后生气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这是连装样也不肯装了。
拓跋泓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解气的同时,心中也一阵索然无味,顿时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他木着脸,听着座下激烈的陈词,却是脑子停动,一个字也听不进耳朵里了。
拓跋泓要传位给元子推。朝臣们哪能不急,嚷的皇帝耳朵都要破了。
是夜,太华殿中。
拓跋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他心情的确太糟糕了,晚上没有用膳,服了寒食散,独自在榻上醉酒。
宦官进来通报,道:“太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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