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这话一出口,几个厨子吓飞了自己油腻的魂儿,惶恐地对视了几眼,争抢着道:“回小姐……那,那李迎海……只不过是表面上认真罢了,其实他是个相当卑劣的人呢!……”我暗暗一笑:人哪,利益面前见真性,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感叹。见这厨子们个个剖心挖肺地想要将李迎海扒个□裸一览无余,我直觉地认为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不肯调换工作岗位之事,好像……竟埋了什么隐情。不由得浑身一抖,我那比猫还旺盛的好奇心蠢蠢欲动,转眼便将方才失了初吻的痛苦心情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伎女·丫头李迎海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儿,父母早亡,入府为奴之前一直在做泥瓦匠,收入微薄,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五年前正赶上岳府招仆,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报了名,因见他年轻力壮,又会些手艺,负责招工的管家岳峰便将他录用了。入府之后李迎海被分配到了伙房做杂役,干起活儿来倒也踏实,没有什么偷奸耍滑的举动。如此过了三年,李迎海由四等仆升为了三等仆,每月拿着二百文的薪饷,日子过得同府内其他仆人也并无两样。然而就如大部分人类的通病——生活条件一旦相对有所提高,就会忍不住追求一些物质上或精神上的享受。李迎海因为家中已无长辈,没人替他张罗娶妻大事,是以人过三十仍是光棍儿一根,渐渐便染上了酒色之气,旦凡有机会出府,必要去酒馆喝上几杯,再寻至花街柳巷与伎女厮混。以上便是我从这几位厨子的口中打听来的资料,如此倒更令我有所疑心:倘若李迎海迷恋酒色,那应该更希望自己每月能多挣些钱来花,何况……泡伎女是需要体力滴(咳咳!),新安排给他的工作较之以前要轻松许多,他没道理不乐得服从啊?!这件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忍不住微笑,探究谜题的真相对我来说是这枯燥无聊的古代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如果总用痛苦和生气的事占去自寻快乐的时间,那真是太不值当了。因此,我轻轻叹口气,决定将方才被那田姓疯子夺去初吻的惨痛经历彻底抛诸脑后,反正再怎么翻来覆去地纠结也已于事无补,不如潇洒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我开解了一番后效果不错,心情较之方才好了许多,便一心一意投入到让自己开心的“事业”中。我看向面前这几位仍自面带惶恐的厨子,问道:“李迎海惯常去的青楼是哪一家?”厨子们想了想,七嘴八舌地答道:“是巨门坊的噙香居,他以前常去那里的!”“以前?”我抓住话中关键,“现在呢?不去噙香居了么?”一个厨子抢着答道:“李迎海已经很久没去过那种地方了。”“哦?换地方了么?”我心中暗哼一声,这臭男人还真不知足厌,一家伎院还不够他玩儿的吗?!“没有……”又一个厨子道,“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去青楼了。”哦?是改邪归正了还是肾亏阳了(这女人什么都知道……)?我笑笑,道:“那么,他还嗜酒么?”厨子答道:“酒倒是还喝,只不过比以往喝得少了。”唔……问来问去又回到了原点,仍然无法弄明白这李迎海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离开伙房……咦!“不肯、离开、伙房”,这六个字很是关键:“不肯”,李迎海的态度十分坚决,宁可少挣钱、干累活,也不肯多挣钱、干轻活,这实在是有些违悖常理;“离开”,是“离开”而不是“改换”,也就是说,改不改换他的职责也许是次要的,说不定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想“离开”,如果给他换两种选择,一是留在伙房干重活少挣钱,一是留在伙房干轻活多挣钱,他肯定会选择后者,由此说明他的职责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来,留在伙房!那么就是“伙房”了,伙房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而无关乎干什么活儿、挣多少钱。事情似乎隐隐有了那么一丝眉目,我负着手在伙房里慢慢转了几转,大脑飞快地整理着思路。且不论李迎海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他死活也不愿离开伙房的行为必定暗含古怪。由他喜好酒色这一点来看,他绝不是老实本份之人,若以敬业爱岗这种说法来解释他的行为肯定是说不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李迎海有不得不留在伙房的苦衷或原因——然而又是什么苦衷或原因呢?伙房里能有什么?肉?米?柴?酒?不不,酒是放在仓库里的,伙房放不下那么多的酒坛子,李迎海应当不是为了贪杯才强要留下来。说到贪杯……这个酒色之徒当真有那么强的自制力可以说不近女色便不近女色、说控制酒瘾就控制酒瘾么?除非他是得了什么病,“遵医嘱”不得频于房事、不得过度饮酒——然而,若果真如此的话只怕这病也不是什么小病,他没道理死守着伙房宁干重活不干轻活。怎么说他的行为与意图都是自相矛盾,只要能将这矛盾说通,谜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了。看来,着重点还是要落在这酒与色上。我停下脚,望向那干厨子们,道:“这李迎海是几时开始不再去青楼的?”厨子们想了想,道:“约三个月前。”“酒也是那时起不再多喝了么?”我又问。厨子们交流了一下,道:“是,喝得少了。”唔唔,如此。果然问题出在这里,三个月前。“三个月前李迎海可有与平日不大相同的举动么?”我目光炯炯地望向这几人,忽然脑袋里闪现出一双同样炯炯的眸子,仔细捕捉这影像——呃!竟然是季大狗官的那对贼眼!我怎么无缘无故地会想起他来?……是了,他在调查案件的时候眼睛里也是这样一种神采,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等等,难不成那狗东西和我是一种人……对于谜题的答案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不过是为了尽本份而已,他是知府嘛,嗯嗯。收回思绪,听得一个厨子答道:“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就是变得话有些少了……”“以前他都爱对你们说些什么?”我问这厨子。厨子想了想,答道:“无非就是那噙香居的哪个姑娘生得俊,哪个姑娘……”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口,有些窘地望着我。我知道这些男人们在一起讨论伎女肯定没什么能入耳的话,不过为了调查真相,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下去:“你……拣能出口的说。”那厨子挠挠头,大概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要说的话,方才开口继续道:“他说……噙香居有个叫翠钿的姑娘生得俊俏,对他也……也热情,常常在我们面前显摆,说那翠钿定是喜欢上他了。”“喔……那他喜不喜欢那翠钿呢?”我问。另一个厨子接口答道:“之前看他的意思,大约是想替那翠钿赎身、娶了当媳妇的。”“后来呢?赎了没有?”我眼睛一亮,追问道。厨子摇摇头,道:“后来没了信儿,问起他他便不理,我们都开玩笑说人家翠钿已经嫌弃他了,他也不作争辩。”唔……事情已经初露端倪,虽然还不知道这翠钿姑娘跟李迎海死活不肯离开伙房的行为有什么关联,好歹调查方向已经确定了。见时候不早,我便又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嘱咐这几个厨子不得将今日我与他们的对话泄漏出去,而后便同岳峰离开了伙房。岳峰跟在我的身后一直没有言语,我知道这个老仆一向深得岳明皎和岳清音的信任,方才我的表现有些张扬了,若他将此事说与那父子听,只怕对我不利,岳清音倒在其次,岳明皎要是得知自己那一向畏畏缩缩的女儿竟然敢一个人跑到满是男人的伙房去,还问东问西地扯了一通,就算不被吓着也得怀疑我的身份。岳清音的思想在古代算得是异于常人的,超脱于物外,且能以人为本,因此才能接受我至如此地步。而岳明皎这个典型的严肃守礼派家长就不敢保证了,万一认定我不是岳灵歌,赶出家门事小,将我关押到小柴房里监禁一辈子我就亏大了。因此想了想,向岳峰道:“峰伯,听方才那几位厨子的说话,李迎海的行为似是透着古怪。这件事暂且先莫要对我爹和哥哥讲起,待时机差不多时,由我亲口告诉他们便是。”岳峰是老油条了,自然明白我言外之意,恭声应是。因午饭早已做好,我便让他自去吃饭,自己则慢慢踱往前厅,一边琢磨着李迎海的事一边草草将饭吃了,从前厅出来回至院中,先悄悄问了问绿水那田疯子可还在房中,绿水摇摇头说早便走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将小厮欢喜儿叫到面前,我低声吩咐道:“你且换上一套便装,去巨门坊噙香居内打听打听,可有个叫翠钿的姑娘,若能见上一面最好,问问她可认得李迎海不,若说认得,你便再想法从她口中套一套关于李迎海的事,越详细越好。去罢。”欢喜儿忽而涨红了脸,嗫嚅着道:“小、小姐……那噙香居是……花柳之地啊!小的……小的如何能去那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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