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皓月当空,满盈。君子阁的阁院中,坐满了人,熟悉且沉默的人。月已与人无关,与诗无关,与酒无关。就算沐浴在皎洁之下,也皆是无表情的静候,无声的等待。这静默,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甚至,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在为什么而等候。也正因为他们很清楚,所以才有个别人,已耐不住了性子。暮云烟已站起身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只是在众人的身前走动着。他已不是第一个这般做的人了。至少,萧月在不久前已这样做过,而如今还是无奈地坐了下来。他们都太被动,被动得可怕。好似在等待一场灾难的来临,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灾难一定会来,但所有人又不知道这场灾难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他们的心情,更像似身上穿着湿漉漉的衣衫,谁都想脱下衣衫,在阳光下晒一晒,晾一晾,却又很清楚,一场暴雨会随时到来。暮云烟欲言又止的眸光,再次无力地从殇沫的脸上划走。因为,有些话,他没办法问,有些话,他也问不得。当,一些话一旦出口,皆是错的时候,那倒不如不问,来得干脆。千百年来,江湖义气,豪情万丈,侠肝义胆,兄弟情深,已是深烙的符号。谁愿意去打破这江湖上,最值得留恋的美好呢?兄弟反目,已是这江湖上最大的悲哀,更何况是同门相残呢?若说,在他们中的顾暖雨和顾遥峰,是最不需要顾虑丝毫的两个人,也自是没错的。他们既和‘天翱门’没有丝毫关系,又是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且在‘灭影门’多年,也过惯了强者居上的生活,他们也是完全可以没有点滴顾忌,去下狠手的两个人。昔日的他们,就算是对‘灭影门’中的自己人下手,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此刻,他们却比谁都要沉默。沉默到连蚊虫叮咬,都不愿挥动一下袖摆。这也使得暮云烟,对他们的沉默,有点不耐烦,甚至有些抱怨。——‘天翱门’门内的事务,自是与他们无关的,但是他们也完全不必这般被动着。——他们是腹有谋略,胸有壮志,脑中有众多办法的大人物,又何须受着同样等待的煎熬呢?“我说,你们俩个就别像个死人一般,坐在这里了,也别喂蚊子了,快想想办法吧。”顾暖雨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暮云烟,又面无表情的将眸光移向远方,“山河无恙,大江东去,今日的覆水难收,永远抵不过明日的入海激流。”暮云烟怔住了,确切地说是已完全傻掉了,他根本听不懂顾暖雨在说什么。当一个人在万分着急的情况下,又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无疑是最令人气愤的。“什么山啊、河的,大江、大海的,你在作诗吗?有没有办法,直接说,别扯那么多没用的!”顾暖雨的眸光仍停留在远方,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暮云烟却一直瞪视着他,且正在靠近他。这时,顾遥峰却笑了,很淡很轻地笑出了声,“暮大侠也不必这么急躁,目前,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陪伴与共同进退。”暮云烟停滞住脚步,看向顾遥峰。“其实,我们当中就数我们两兄弟憋屈,明明可以唤来手下众人,将这里杀个片甲不留的,却只能在这里喂着蚊子。”随后,他又“哼”笑着自嘲道:“若,传出去,我顾遥峰与顾暖雨在‘天翱门’中无计可施,只能静静地喂着蚊子,想必也是这江湖上的一大笑话吧。”这,的确是江湖上的一大笑话,暮云烟也赫然意识到了这个笑话。‘四林将’在‘灭影门’中,原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顾暖雨作为‘四林将’最强者,背后的势力也是最强的。他没有朋友,没有妻儿,神秘且深不可测,被江湖人称为‘顾仙’。若,这世间郭明轩是最接近神的人,那这顾暖雨则是如仙一般的人物。他更有,一晚召集一万八千人的传说。然,单凭他说话的方式,应是讨不到他人喜欢的。就算,他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只要他一开口,对方想要感激他,也感激不来了。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对牛弹琴,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默默离开。可,若是一晚上就能召集到一万八千人的传说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他的背后,有朝廷的势力支持。要么,他身后则是一个武林世家,且还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暮云烟不敢去质疑顾暖雨的实力,因为他早就听闻过,顾暖雨与顾遥峰的势力合在一起,是可以与整个‘灭影门’对抗的。他们之所以屈身在‘灭影门’,也只是厌倦了江湖纷争、尔虞我诈。投入‘灭影门’后,江湖上的事,也自然转嫁给了故遗名,如今也自是有冷溶月替他们出面。而,顾暖雨能坐上‘四林将’的第一把交椅,也绝不是单单武功高,就可以决定的。因为,武功再高,也是敌不过千军万马的。这也无疑说明,他不但有至高的武功,且本身就有难以撼动的千军万马。对于顾遥峰,暮云烟是不了解的,只知道他在灭影门‘四林将’中排行老三。此人,一副温儒尔雅的样子,他也的确满腹经纶,无所不知。可,他的心智却犹如一个孩童般纯净,他的言语总是那般得无害,但又总能言出一些别人不敢言的话来。这可能便是,为何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最好的,原因了。顾暖雨永远是无法与常人交流的顾暖雨。顾遥峰也永远是满腹经纶、无所不知的顾遥峰。这样的两个大人物,两个可以主宰江湖骤变的绝顶高手,如今却同众人一起,在阁院中喂着蚊子,这难道不是笑话吗?但,比起笑话,暮云烟更质疑他们的初衷,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没等暮云烟开口,顾遥峰又笑道:“暮门主,这里不是‘江月门’,亦不是‘灭影门’,所以有些事,我们只能客随主便,我们做客人的,就算再着急,也终是无用的。”暮云烟,迟疑道:“那我们就这样干坐着?”“是的,只能这样干坐着,”顾遥峰,说,“因为,当下的局势并不是简单的争强好胜,而是颠覆,只要是颠覆,就要出师有名,不落人口实,所以,我们只能等待。”“殇沫乃是‘天翱门’的少门主,如今尊上郭明轩不在,我们完全可以随在殇沫身后,直接将心怀叵测之人赶出门外,我老暮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非要就这样等着别人来向我们攻杀呢?!”“恰恰是因为殇沫是这‘天翱门’的少门主,我们才不得不这样等待着,”顾遥峰,微微一笑,“如今,我们占据着主动权,少门主肃清门派自是可以的,但却也免不了落下不容同门的口实,但自古强者为尊,这一点倒也没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关键是其隐藏在背后的势力....我们必须要搞清楚,邢云飞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这很重要,这也是我们两兄弟留下来的原因。”突然,顾暖雨,垂目轻柔道:“很多时候,溶月也是这般陪伴着我的,没有言语,只有鸟鸣花香,只要静静地陪着,是昨日,还是今日,又有什么关系呢...”此话一出,顾遥峰如触电一般,凝向顾暖雨。他神情沉重,想要伸出手臂,又在片刻间缩回,终是迟疑地抚向顾暖雨的头顶,平顺着他那一头青丝,就好似一个母亲正在安慰着自己的孩子那般,温柔且耐心。但,他的言语却变得犀利起来,“你已让暖雨不开心了,请你走开!”随后,他的眸光狠狠地瞪视着暮云烟,就好似只要暮云烟再多说一句话,就会瞬间毙命一般。成年人的世界,有时,一个眸光就已足够了。暮云烟自然懂得这眸光,代表着什么,他只能远去,坐下。这也使得一旁的殇沫,更加确定一点。——原来,顾姓兄弟之所以能够留下来,完全是因为冷溶月...——冷溶月能有这样的两位哥哥在其左右,也自是值得殇沫欣慰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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