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但出于媒婆东家长、西家短的职业病作祟,她还是捱不住好奇,探问:“他结婚了吗?
没的话,我可以介绍几个女孩给他认识,家世可能平常些,但毕竟他老爸和哥哥也不算良家子弟,不能太苛求。”
佟信蝉听着赵太太直跟老鸨相差无几的说辞,厌恶地眄了她好几秒,就这几秒,恶作剧的念头已浮上脑子,“嗯,没听大哥提过。我想大概也是跟大哥一样忙着事业,听说他是‘院长级’的。”
赵太太眉开目笑,神似见了一座小金山的收银机,与嘴里闪闪亮的金牙互相盘点着,“真的吗?看不出来他这么行,他也在医院或是学校机关服务吗?”
佟信蝉将嘴凑近蹲趴在她耳垂上的那只金蟾蜍耳环,小声地说:“不是哪!他是电影院和观光理按摩院,也是舞厅、酒店、钢琴酒吧、健身房、唱片公司和高级俱乐部的老板,信义路影城过半的股资都是他道上那些‘有闲阶级’的兄弟在把持着。”
赵太太光是听到前三项,金鱼凸眼就要弹出眼眶了,后面辉煌的事业连听也听不进去,“舞厅、观光理按摩院!那他不就是帮派人物,专营特种……行业了?”
“赵妈妈,说帮派人物就太武断了,咱们现在是民主社会,民主社会里虽然有法律文献规范,但释宪的角度和弹性大,随人高兴说的。既然商人可以用非常手段来营取暴利,帮派人物模仿正当商人手段来挣钱也是说得过去。
更何况,他店里照顾的小姐都是条件最好,长相最美的,没大专文凭,不会说流利外语还进不去,而且只卖艺不卖身,可把古代皇帝后宫里的椒房嫔御、掖庭美人和民族处女都给比下去。”
“这么高檔啊?”赵太太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正襟危坐地往雷干城那头偷瞄了一下,然后彷佛怕被他“记住”似他,急急将目光撤回。
赵太太自己旧封建的观念看事情,三宫六院长天子爷才配有的,藏妾纳小则是当官的特权,至于像雷干城这样的草莽人物竟也能把妓院的水准弄得那么高,如果不是信蝉这丫头在夸大其辞的话,那么这世界的确在变了,而且不只是变而已,根本是反了!
“当然高檔,”佟信蝉把雷干城当传奇人物似地渲染着,“要不然他的主顾客也不会都是中外高官、富贾、绅士名流,所以啊,你该了解我大哥不急着找老婆的原因了,因为有老友定时提供‘解语花’作陪解闷嘛。”
“真的吗?”赵太太下意识地瞄了包包里的照片,黄斑满布的手紧揪着包包挡在胸前,“这……这种损友怎么交得?”
佟信蝉将一条冬瓜糖丢进嘴里,蹙眉舔着沾了糖粉和斑斑蓝墨水的拇指,慢条斯理地解释,“怎么交得不是问题,问题在交上后难甩啊,因为‘生死之交’,所以想一刀两断,就得提防被暗算。赵妈妈,我这些话仅止于你我之间,你可千万不能向任何人嚼舌根去啊,传进爸妈耳里知道后他们非介入不可,到时我们家有个万一,你住在隔壁也难保不被拖下水。”
“不、不,我绝不会说的,而且我向来不喜欢嚼舌根的。”赵太太抖着手将茶灌进干燥的喉里,掏了手中拭去额上的汗,久久不能吭出一句话,猛然地,丰臀像被细针扎到似地弹起,“信蝉啊,你家今天客人多,再加上赵妈妈晚上还有个牌局,我就不久留了,你帮我跟你妈打个招呼吧。”
佟信蝉手拄着下巴,瞇着眼,朝对方揣在胸口前的范伦铁诺皮包一比,“那大哥相亲的照片呢,要不要我先帮你保管,待会儿交给我妈?”
赵太太的脸瞬间白得跟涂上石灰的妖精一样,“嗯……不,我手边就只这一套照片,弄丢了不好,我看……还是改些时日再谈吧。我赶时间,得走了。”
佟信蝉故作不知情,拔腿就要起身相送,“我送赵妈妈出去吧。”
“免了,咱们老邻居,我自己从后门出去就行了。”话音刚落,赵太太紧搂着皮包,身子往厨房一闪,像躲妖怪似地一下不见踪迹。
佟信蝉在心里暗叫痛快,将另一条肥肥胖胖的冬瓜糖塞进鼓满笑意的嘴,大嚼起来。
她喜上眉梢之余,不免得意志形,好笑都还来不及收,贼亮的目光便撞上稳坐在对角的雷干城,只见他眉微挑,一双像豹也像鹰的眼睛,将一身邋遢的她从头到尾扫瞄一圈,锐不可挡的目光直直盯在她的脸上,两道眉毛攒作一堆,像在探寻线索。
她一秒也不留,抓起他送的礼盒挥了两下,临空送给他一个古怪又三八的花痴笑容,浸得他悄然将脑袋撇回去。他专注地盯在甫进门的客人身上,下巴突地抽动两下,似乎有点紧张。
佟信蝉狐疑地顺着雷干城的视线盯上了佟青云带回家的女孩,认出她就是近两年内让雷干城三不五时跑理院修剪理容的俏姊后,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多打量一眼。那女孩有一张清秀脱俗的脸,星眸灵秀,柳眉细扬,搭着一头旁分的齐耳娃娃头,弧线完美的黑丝从左额斜垂到右侧鬓处,以一支淡紫色的夹固定住,乍见之下不太教人惊艳,但愈看愈耐人寻味,尤其她一入门后,浑浊的室内突然掺进一股纯洁的香味,溢着水果的酸涩,又有铃兰的幽静清嫩。
她私底下研究过香水,当下闻出那是纪梵希“禁花”的味道,猛然想起曾听人说过的广告,标榜唯有纯洁处女才配喷“禁花”;咦,照这样二分归类法来推衍,那把处女膜捐献出去的女人,是不是只配喷“明星花露水”了?
为了打进有严重“处女情结”的东方香料市场,广告人员见招拆招的方式可是一点都不怕死,若是在欧美依样画葫芦地卖,恐怕要被豪爽女人抵制到倒店。
她冷眼旁观弟弟抓过角落的长凳,先让女孩入座,然后长腿一弯,矮下半边屁股,闲闲地撑起下巴,目不转睛的饱览赧然的娇客。
学生个鬼!
佟信蝉只消瞄上一眼,就知道弟弟和这个长相甜甜净净的女生关系不寻常。
这让她想起一年前,在自家弟弟的房门缝里误打正着偷窥到的一景,当时除了弟弟“养眼刺目”的背影、一双白袜和细致的脚踝外,她所看到的巫山全景其实非常有限,更遑论去提对方的长相,所以她也不能确定眼前的女孩,是否就是当初让她老弟练隔靴搔痒功的那一个,如果是的话,那表示她老弟快定下来了。
如果不是的话呢?嘿!等下找个机会搅和,一定会更有趣。佟信蝉想捉弄佟青云的心,不禁又痒起来。得意不过三秒,回头一想到自己那本因细故被弟弟打劫去影印留证的日记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说起佟信蝉和佟青云这对冤家姊弟的紧绷关系,还得拜生父生母之赐。
都怪做爹娘的没力行生育计划,不然他也不会在她十四个月时就多余地冒出来,冒出来也不打紧,还硬不认分地跟她抢母奶喝,抢不到奶就叽叽哇哇的哭,最后被懵懵懂懂的小信蝉塞进一条围兜兜,小嘴差点噎不过气来。
就这么一次,小信蝉无忧也无愁的欢乐世界全走了样,三千宠爱被弟弟剥夺不打紧,还被送往外婆家寄养。一养就是十二年,只有在周末时才能回来度假,但只要她度一次假,佟青云便会有意外车一件生,不是小腿这里被烫,就是膝盖和脑袋多一个窟窿,要不然,莫名其妙地被推下楼或栽进阴沟里。弄到最后,父母对她这个“黑手”很不谅解,连周末日都不让她回来了,暑假时才把弟弟送到外婆家养,然后将她换回来。
这种荒谬的情况一直到佟青云十岁大懂得保护自己后,才告一个段落。
而那时小信蝉的醋坛子也不再那么重,再加上她信誓旦旦地亲口对父母保证不会找弟弟的碴,赦免令才得以被解除,可惜姊弟俩的关系一直温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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