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唯一的生机,就是等朱瞻基浮上水面,潜回别业把铁栅打开。但这其中的变数实在太多,他怎么闯回别业怎么避过护院的耳目回到水牢怎么拿到钥匙打开铁栅更重要的是,他会不会选择一走了之所以郑显悌才会有此一问。
吴定缘怔了一怔,竟不知这问题如何回答才好。
人家是太子,自己只是一介草民,从哪个角度考虑,他都不会也不应该折返回来救人。吴定缘把朱瞻基踹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指望过有什么回报。但如今郑显悌一问,吴定缘才发觉自己内心,居然还有一点点期待。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郑显悌焦虑地催问。
“朋友。”吴定缘含糊地嘟哝了一声。
一墙之隔的邗江之中,朱瞻基还顾不上考虑这些事,他被激流冲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在水里来回翻筋斗。太子觉得自己真是与河水八字相冲,先被炸船落水,又在皇城河里中箭,然后跳进后湖,如今又跟邗江纠缠起来。
在乱流之中,他忽然发现束缚双手的棉绳松了少许。这应该是被吴定缘踹过窄道之时,绳子被尖利的石尖割开一大半。朱瞻基咬着牙双臂一扯,硬给扯断了。
手臂恢复自由之后,朱瞻基赶紧摆动身体,寻找江水的流动大势。他知道在体力很差的时候,绝不能以力逆抗,而要借势而为。太子水性本来不错,这两天又淹出了经验,几下沉浮,便顺着水势浮出水面,迅速向岸边靠去。
说巧不巧,他登岸的位置,恰是傍晚坐舢板抵达的别业小码头。朱瞻基拽住系缆的桩子,浑身地上了岸。他举目一望,到别业正门吊着八盏青蒙蒙的学而灯,一辆双辕马车系在左近,想来汪极的贵客已经到了。
烛光照耀下,依稀可见别业旁边有一条黄土大路通往外间,无人把守,顺着这里离开,便能逃出生天。可朱瞻基只了一眼,便抬腿朝着别业另外一侧跑去。他不知道水牢如今是什么状况,但那四个人绝撑不了太久,动作不快可不成。
朱瞻基来到刚才进过的侧门,用手一推,门板居然虚掩。他轻手轻脚进去,到廊下只有一个护院背对站着,对面是个苍头,两人正在讲话。
朱瞻基扫视一圈,到那一根酒烙仍搁在盆里煮着。他伸出湿漉漉的袖子包住手,拿起那滚烫的酒烙,狠狠朝那护院后脑勺砸去。酒烙是纯铜简形,等同于一柄短棒,这一下砸过去,护院登时扑倒在地。朱瞻基动作不停,又恶狠狠地朝着苍头砸去。那苍头急忙挥舞双手,道“殿下,是我是我啊”
铜酒烙砸到鼻尖前才堪堪停住,道“于谦”
苍头把宽檐罗帽一掀,露出一张惊喜的方正面孔,果然是于谦。
“殿下怎么这副打扮”
“你怎么这副打扮”
这一君一臣同时问出了口。于谦清了清嗓子,正要讲述,朱瞻基却抓住他的手,急道“快去水牢救人”于谦有点莫名其妙,但他到吴定缘不在身边,猜出来可能是出事了。
他们迅速扒下护院的短劲衣,让朱瞻基套在外头,然后两人直奔水牢而去。幸亏朱瞻基之前被拖走时依稀记得道路,绕过几个上坡,很快便来到水牢所在的偏院。
这里只有两个护院把守,他们正兴致勃勃地扔骰子赌钱,旁边还放着汪管事赏的一坛酒。水牢的铁栅盖门,就压在酒坛子下面。
于谦假装迷路,踏上台阶去询问伙房位置。他没来过别业,除了汪管事没人认得他的脸。两个护院一听是贵客的苍头,不好怠慢。其中一个搁下骰子,要去给他带路。
于谦引着他走到偏院拐角,藏身于此的朱瞻基闪身出来,酒烙一砸,当场又干掉一个。太子生怕水牢里的人撑不住,索性也不再掩饰,大踏步地冲进院子。
偏院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那护院见一个同样穿着短劲装的人进来,第一反应是唤他继续赌。朱瞻基踏进他十步范围,护院才发现那张面孔不是同伴。他慌张起身,要去拔刀,谁知朱瞻基直接把酒烙投了出去,狠狠砸中鼻梁,鲜血四溅。
护院惨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去捂脸。于谦趁机向前,用早拆下的偏院门闩朝他脑袋上砸去。再文弱的生,拿棍子砸人总是会的。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砸到第五下时,那护院终于被活活打晕过去。于谦见他四肢不住抽搐,吓得把门闩一把扔开,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人动粗。
朱瞻基顾不上关心这位臣子的心情,他冲到铁栅盖门前,一脚踢开酒坛,发现江水在里头都快漫到顶了。太子从护院身上搜了一圈,拎出一串钥匙,一一试过去。可他惦记着水牢口不断上涨的水位,手指不住发抖,不得不高喊“于谦,我不成,你来试”
于谦并不知道水牢里的情形,所以比太子要镇定得多。他迅速挑出正确的钥匙,伸进锁孔一扭,把铁栅盖翻开来。于谦正要起身询问,朱瞻基已经“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把他吓了一跳,这是要干吗
过不多时,朱瞻基气喘吁吁托着一个的人出来。于谦一,居然是吴定缘,只是昏迷不醒。他赶紧接过去抱住,一转头,太子居然又跳下去了。
先后往返四次,太子居然从水里捞出四个人来,除了吴定缘,其他几个人都不认识。这四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太子斜靠在木凳旁,粗喘连连,感觉肺都要炸裂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于谦大惑不解。
朱瞻基瘫软在地,没力气讲话,只是冲于谦比了个手势,让他取些吃食回来。这里是偏院,几乎不会有人来,于谦便放心地留下他们歇息,自己跑出去找伙房。
汪管事早已跟伙房打过招呼,于谦便大胆索要。在伙夫和厨婆的鄙夷下,他端着五张胡麻炊饼、一大碗烂炖肉和几个烘芋头离开,回转偏院。那几个人已纷纷醒转过来,只是泡水泡得太久,精神还未完全恢复。于谦蹲到太子跟前,把炊饼撕成条,蘸着肉汤递给他,悄声问,那三位是谁
太子一口吞下饼条,三两下咽下去,这才回答道“仪真县的船户。”
“哎”于谦一惊。太子舍命相救的,居然是三个破落船户,这可真是有点有点古怪。
太子半是嘲讽地瞥了他一眼,道“君为轻,民为贵,这不是你昨天教我的吗怎么现在又觉得不合适了”于谦很是尴尬“喀,殿下不对,公子仁民物,自是德政纶布之举,只是过于弄险。”
太子了躺在地上的他们,突然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先前我不曾了解,民间疾苦到底什么样子我这么救他们,只是求个心安吧。”
紧接着,朱瞻基把在水牢里的事讲给于谦听,听得于谦冷汗涔涔。原来刚才的情况那么紧急,难怪太子握不稳钥匙。
“你又是怎么回事”太子问。
于谦先把苏荆溪对汪管事的怀疑说了一遍,朱瞻基连连称赞“吴定缘果然没错人,全靠她了。”于谦又道“我们本打算赶到别业,见机行事。没想到走到大槐树路口,居然碰到了她未婚夫郭芝闵的父亲,淮左大儒郭纯之。他从泰州来瓜洲,是为了赴今晚汪极的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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