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具同样背后受创,但伤口极宽,经过仵作剖尸检查,判断伤口被人故意破坏过,真正的致命伤已经无从查验。另外一具伤势大为不同,不仅腰肋处伤口极大,近乎被人腰斩,脚掌还被砍掉半截。
这五具尸体的面容被逐一绘图记录。能跟在王守澄身边的,都是有头脸的宦官,查明身份并不困难。唯一麻烦的就是王枢密使。那件紫袍正是他的官服,犀角玉带、金鱼袋中的符印、香囊的印迹,均可证明属于王枢密使所有。但只找到外衣,内衣和鞋袜不知道是被凶手丢弃,还是与尸体一并被焚毁。至于最要紧的骨殖,却让最有经验的仵作也碰了壁,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些骨殖全部被粉碎,最大的碎片也只有黄豆大,大部分都是极细的粉末,而且没有丝毫皮肉或者油脂的痕迹。可以想像,这具尸体是被人剥皮剔骨,然后将骨骼尽数砸碎,再经过长时间的焚烧,最后还被投入石磨中,磨成足以过筛的粉末——挫骨扬灰,莫过于此!
罗立言面色阴沉,作案的凶手无疑与王守澄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才会如此处置他的尸骸。问题是凶手究竟是谁?
王守澄把持枢密院多年,仇家可谓车载斗量,暗奉皇命诛除宦官,结果他找来密谋的京兆尹王璠当晚便向王守澄告。谋反,更出动五百神策军,包围其府邸,要将宋家灭门。最后还是在郑注劝说下,被流放外郡,最终客死他乡。
皇上与宰相联手,都奈何王守澄不得,反而被他回手一击,揭穿了唐皇的软弱画皮,连自己信任的宰相都无法回护,可见唐皇的怯懦无能,更可见王守澄的滔天权势。
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权阉,谁敢杀他?谁又能悄无声息地除掉他?还在杏园将其挫骨扬灰?
朝臣?罗立言自己都不相信哪位朝臣有如此胆量,更不用说如此手段。
藩镇?哪处藩镇会火中取栗,对一位权阉下手?
宦官内斗?如果是这样,倒是皇上之幸,朝廷之福……罗立言心里乱纷纷转着念头,这边众人已经检验过所有痕迹,过来禀报。
先是现场遗留的痕迹,法曹参军独孤谓禀报,杏园内现有车辙和蹄印,可以判定尸体是被人用马车运至此处。但最关键的足迹,由于现场进入的人太多,已经无法查证哪些才是案犯所留。
罗立言心头不悦,车辙和蹄印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要紧的足迹却找不到,要你做什么吃的?绣花枕头!
接着仵作上来,禀报尸体查验的结果。
“从尸体的血迹判断,五人都是两个时辰之前被杀,算来应该是尸体被现之前半个时辰。从尸体死亡时间,到骨骸焚毁的状况来看,半个时辰无论如何是来不及的。此地又无焚尸的痕迹,因此小的们推断,应当是尸骨被焚烧之后,几名内侍才被杀死。”也就是说,凶手是把王守澄掳走之后,痛加折磨,再剥皮拆骨,焚尸扬灰,而那五名内侍一直活生生看着,最后才被杀死?罗立言心底升起一丝寒意,凶手能在京城之中,悄无声息地掳走王守澄连同五名太监,这能量比自己设想得还要恐怖。
“鱼袋中的符印等物,小的们都验过,确系王枢密使所有。但地上散落的只有些许灰烬,实不能断定为王枢密使本人。至于灰烬的痕迹,小的无能,着实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罗立言冷哼一声,“是真看不出来,还是不敢说?”仵作叩道:“实系无能,求少尹恕罪。”金吾卫一名长史开口道:“这些差役许是真看不出来。罗少尹不妨将绘制图案送至枢密院,请主管军务的几位貂珰看看,也许别有所得。”唐宋两国虽然都有枢密院,但唐国的枢密院与神策军一样,由宦官掌控,主事者全是太监。如果说一开始罗立言还有些扑朔迷离,摸不清头绪,这位长史的暗示让他立刻省悟过来,以官靴为长安,分布在周围的七处骨殖,方位正对应七处藩镇:魏博、平卢、淮南、金商、剑南、河中、朔方……一念至此,罗立言浑身的冷汗几乎都涌了出来。如果是七处藩镇联手刺杀王守澄,对叫嚣削藩的宦官一个好看,自己若吐露一个字,可能就是王守澄今日的下场。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既然阁下如此说,那便移文枢密院,请他们协助探察。”那长史表情僵在脸上,他出于好意才提醒罗立言一句,不料他转手就把锅扣在自己头上。这不仅得罪了藩镇,还要得罪枢密院,真真是好人做不得!
独孤谓亲自动手,将五具尸体从树上解下,用白布覆盖,摆成一排。
罗立言道:“先将尸体运回万年县衙,请宫中来人,确定身份。”万年县令道:“回少尹,敝县衙门狭窄,无法安置五位公公的尸体。”罗立言不耐烦地说道:“那便送到长安县。”“回少尹,”长安县令不卑不亢地说道:“此案于万年县境内,若送至敝县,于情不通,于理不合。”“你!”罗立言心头的火气直冒上来,但自己刚刚上任,威信未立,若是强压,被人硬顶回来,只能更难看。
他也知道,这锅无论如何也丢不出去。秦少尹被刺的案子还没破,自己刚上任第一天,又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看来京兆府这个位子,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难坐。
他重重呼了口气,“那就送回府衙!”独孤谓躬身应道:“遵命。”罗立言不耐烦地说道:“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守着现场!”“是!卑职遵命。”罗立言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的大雁塔,要不要顺路去给佛祖上一炷香,好保佑自己度过这道难关?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忽然他心念一动,立刻道:“去大慈恩寺!问问寺中的僧人,有没有谁在塔上看到些什么!”最新找回4f4f4f,c〇大慈恩寺内,气氛一片阴沉,僧人们进出都小心翼翼。
昨日太真公主亲临娑梵寺,信永专门派人请窥基大师出席。但长安城无人不知,窥基大师与太真公主结怨已久,不可能亲自去一趟娑梵寺,就为看太真公主上香。
结果也不意外,窥基大师回绝了信永的邀请,更严禁寺中僧侣参与此事。
可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不去找事,偏偏事情却找上门来。昨日佛门一众高僧云集娑梵寺下院,不知哪家的秃驴在其中大造口孽,竟然传出一则流言来:十方丛林的领袖,大孚灵鹫寺的沮渠二世大师病重垂危,欲择一门人,授予衣钵。
这则流言在佛门掀起轩然大波,娑梵寺的盛会还未结束,就有僧人上门打听虚实。不到一天时间,长安城内二百多座寺庙,竟然来了一百多拨访客,把知客香主净空的嘴皮险些磨破,更惹得窥基大师大雷霆。
虽然窥基大师称此事为谤佛之举,言者必遭恶报,但大慈恩寺的僧人到底放心不下,请示过窥基大师之后,专门传讯灵鹫寺,询问沮渠大师起居。沮渠大师不久便降下法旨,让众僧诚心礼佛,自有佛祖保佑。
众僧刚放下心事,向各寺宣谕了沮渠大师的法旨,谁知立马又传出一则更劲爆的流言,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蕃密从天竺请来一众密宗大师之后,在大孚灵鹫寺内势力大增,暗中将沮渠大师的亲信弟子尽数排斥隔离,已经实际上挟持了病重的沮渠二世大师!如今沮渠大师所传法旨尽为蕃密一系捏造,不信请看青龙寺的义操大师,身为密宗大师,生生被蕃密逐出本寺。再看沮渠大师的亲传弟子净念,被关进推事院,至今无人理睬。
这一下连释特昧普大师也被卷了进来,但与暴跳如雷的窥基大师不同,特大师高调前往各寺,宣称要将此事分说清楚,趁机与各寺的方丈、住持打得火热。
听说不少寺庙都被特大师说动,有意接受蕃密的佛祖密法真传。
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形下,京兆府官员赶来求见,知客香主净空没好气地把他们拒之门外,最后只给了句“一无所知”,就把他们打走了。
京兆府的官员无可奈何,只能怏怏而归,另寻途径追查凶手。
京兆府的官员刚离开不久,一群黄白衣衫的内侍便赶到通善坊,将京兆府、刑部、金吾卫遗留在现场的人员全部扣留,封锁了杏园。同时派出缇骑,将通善坊内外的居民、商贩、路过的行人一律控制起来,逐一盘诘。长安城内的气氛斗然一紧。
犯下这樁泼天大案的凶手,此时正待在自家窗明几净的卧房内,神情紧张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一名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榻边,修长的玉指按在赵飞燕腕上。赵飞燕皓腕白如霜雪,按在她腕上的玉指也不遑多让,皎如明玉,柔若幽兰。
潘金莲屈膝坐在旁边,两人同样白衣如雪,轻纱覆面,单单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给人的观感却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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