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苏微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片全新的景象。那是一片平整的土地,方圆不过十丈,地上青草萋萋,当中立着经幢和碑文,看起来似乎是一座墓园。外面在下雨,然而这里却是整洁而干燥,似乎和整个时空都割裂了开来。
“这里是个结界。”原重楼轻声道,“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
他抱着她走进去,雨幕在他身后重新闭合,两人仿佛就这样凭空消失在天风崖下。他走过去,直到那面碑面前才停下来,弯下身将她放到一边的空地上,抬手将碑上的蔓生的杂草拨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父亲,母亲,妹妹,我来看你们了。”
苏微猛然一震,抬头看了过去。
——是的,那一块墓碑上,赫然用暗红色的字写着一个名字:梅景浩。而在旁边,是另外两座坟墓,分别写着他母亲和妹妹的名字。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之前他为什么反对自己来天风崖采药。
原来,一切的细节,都有原因。
原重楼跪在墓碑前,轻轻抚摩着上面的字,低声对她道:“那一年,在你们走后,我收殓了父亲的无头尸体,葬在了这里。后来,我又从吹花小筑的手里将母亲和妹妹的七零八落的尸体偷了回来,拼凑在了一起——这三座坟,上面的字都是我用血写上去的。”
她没法说话,脸色微微白。
“每一年我都会来扫墓,用自己的血将上面的字描上一遍。”他抚摸着墓碑,声音低而冷。苏微在一边听着,咬着嘴唇,没有开口——是的,这就是仇恨的力量,不随时间逝去,反而在重复地叠加。如同碑上的血,一层层地沉淀下来,令人窒息。
她身体不能挪动,只是微微弯下了腰,对着墓碑行了一礼。
死者为大。即便是曾经有过多少的刻骨恩怨,此刻对于沉睡在这地底下的人,她也只有满心的歉疚。
他没有回头,却似乎知道了她的举动,忽然道:“我知道,你在洛阳的白马寺替我父亲立了一个灵位,对吗?”他的声音平静,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难道你心里也有愧吗?——是不是就算我不用计谋挑拨,你也迟早会离开洛阳?”
她没有回答,只觉心中凛然。
原来,哪怕尚在洛阳,她的一举一动他也早已暗中注意多时。
“父亲,你知道吗,今日,我终于替你报仇了。”他对着墓碑喃喃,脸色苍白而平静,唯有眼里有火焰燃烧,一字一句,“就算梅家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也终于报了这个仇!萧停云死了,听雪楼也要灭了,你和母亲、妹妹在九泉之下……”
他的声音低沉,有竭力克制的微微战栗,到最后却化为喑哑,再也说不下去,手指痉挛着没入了泥土。从后面看去,只见肩膀剧烈地起伏,却没有丝毫声音。
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冰火交煎。
“本来,我是想要用萧停云的人头来祭奠父亲的。”他在父母的墓前倾诉完了话语,回过身,看了一眼她,语气森然,“可是,我答应了你要归还他的遗体,也就算了——过来,见一见我父母亲吧。”
他转过身,不容她反抗,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来到了墓前。
她吃惊地看着他,想要挣脱,然而他一手扣住了她的双臂,制止了她的反抗,抱着她在碑前缓缓跪了下去,低声:“父亲,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腹中,还有梅家的骨血。”
“所以,请您原谅我不能杀了她替你们报仇。”
她震惊地看着他,嘴唇颤抖了一下,说不出一个字。
他跪在荒野里,对着坟墓喃喃低语,雨水沾染了眼角眉梢,整张脸似是从水墨里浮出,苍白得令人心惊,唯有眼眸深沉,黑得不见底。
他抱着她,深深地叩三次,然后站了起来。
她从头到尾都静默地待在他怀里,没有出声,怔怔地看着他。原重楼祭拜完先人,便抱着她走向了来时的路,再也不回头。
那样深的仇恨,似乎在这三拜之后,彻底地了断尘封。
当他走出那片虚空之后,外面的雨重新落下,细细打在了他们身上,微凉——那一刻,苏微才从方才的恍惚和震惊里惊醒过来。
“你不杀我,我也一定会杀你!”她咬着牙,手里握着血薇,“这个孩子我也绝不会留,你们梅家,注定断子绝孙!”
“别说这样的狠话,迦陵频伽。”他没有被她激怒,抱着她走向了水映寺,只是冷冷道,“这只会激得我毁弃诺言,把你囚禁在身边,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沉默了下来。
“呵,看把你吓的……”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又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这种拖泥带水、把人不明不白关一辈子的人吗?我说过只要一天一夜就让你走,自然说到做到——现在还有点时间,不如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她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却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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