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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卫公问对2o19-o6-12看着吕同学跟大伙交流得这么亲切,程宗扬很满意,谦逊地说道:“让卫公见笑了。吕少爷是太皇太后族中子侄,向来受宠。也是被惯坏了。

说好听的,有点天真,说不好听的,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二杆子。”“程侯说笑了。”“太皇太后命他到天策府求学,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好好打磨一番。”程宗扬笑道:“太皇太后对他宠爱得紧,还有几句话想嘱託卫公。卫公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李药师微微一笑,“来吧。”李药师领着他来到殿後一处小院,在会客的书房单独面晤。

双方分宾主落座,李药师道:“程侯年少有为。”程宗扬笑道:“卫公是说我太年轻了吧?”李药师年约五旬,身材魁伟,颌下长须墨染般黑亮,没有丝毫杂色,神情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坚毅如钢的感觉。举手投足间,不时流露出凛冽的杀气,显然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

贾文和已经整理好李药师的经历,程宗扬来前刚恶补一番,这会儿还记得很清楚。

李药师看似五十来岁,实际年龄却要大上十岁不止。早在四十年前,李药师便在唐国军中以骁勇闻名,当时他与天策府诸将一同远征青塘,累立战功。谁知他们领军在外,背後黄巢乱起,转眼便如烈火燎原,不过年余,接连破州陷郡,直逼长安。

上皇急召天下府兵勤王,并命留守长安的天策府大将哥舒翰率领禁军驻守潼关。哥舒翰当时重病在身,又深知禁军不足为持,原本想凭借坚城固守,但上皇频频下诏,监军的太监在病榻前手持圣旨,勒命其出关迎敌。

哥舒翰被逼无奈,最後大哭一场,被人抬着出关列阵。结果潼关一战,多年未经战阵的禁军当场崩溃,自哥舒翰以下,随行的诸将尽数战死。

黄巢军攻破潼关,随即进逼长安。上皇仓皇弃城入蜀,长安失陷。

待李药师等人自青塘回师,境内已经狼烟遍地,局面难以收拾。肃宗当时不经上皇允许,便在灵武即位。面对全师而还的天策府诸将,肃宗亲自下诏,将天策府一众军将拆分,全部打乱分散到各地作战,并派太监监军。

接着肃宗又下诏废除府兵制,改为召募士卒,裁撤南衙府兵,以神策军为北衙禁军,拱卫京师。通过一系列操作,把持兵权,彻底打消了上皇复位的可能。

等黄巢之乱平定,昔日的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战时获得巨大权力的节度使们纷纷拥兵自重,成为实质割据的藩镇。原本监军的太监则将神策军牢牢掌控在手中,而名将辈出,盛极一时的皇图天策府兵权全失,尽管勇将雲集,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几乎沦为一个纯粹的军事培训学校。

如今皇图天策府名声犹在,六朝贵胄子弟无不以名列其中为荣,从皇图天策府出来的将领也被视为名将的种子,受到各朝军方的器重。但在唐国,皇图天策府除了地位和名誉,实质的权力已经少之又少。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李药师道:“年少有为,总好过我们这些日薄西山的老朽。”程宗扬站起身,拿出一张符箓,说了声,“僭越了。”禁音符祭出,书房中微微波动了一下,声音内外禁绝。

李药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施为,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程宗扬退後一步,俯身拜倒,“师帅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授业之实。师帅身故前,特将贱内托付给卫公,在此谢过卫公授手之德。”李药师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淡淡道:“你不是已经大婚,不仅娶了正妻,还有陪媵,与月霜有何干系?”程宗扬汗颜道:“卫公连这事都知道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以平妻相待了。”“好了。你既然执子侄礼,我就直接问了,你与草匪余孽有来往吗?”此言一出,程宗扬顿时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连背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这个名称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草匪?”“黄巢乱军。”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怎么跟黄巢乱军沾上关系了?

“不瞒卫公,我此前都没听说过草匪。”“藩镇呢?”“没有!我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来往过。”“那你为何来长安?”程宗扬诚恳地说道:“主要是为了拜见卫公。”“真的吗?”程宗扬看着李药师的眼睛,“还有岳帅遗留下来的一些事。”李药师看了他半晌,淡淡道:“玉环?”程宗扬心头一震,举关系匪浅,而且李药师似乎知道些什么。

“在卫公面前不敢隐瞒,我就说实话罢,岳帅留下的手札中,有提到镇国公主,但语焉未详,在下此来也正是想求教卫公。”李药师手指敲着桌面,良久道:“你去见她自己说吧。不用大张旗鼓。”这是提点自己私下去见杨玉环,别惊动太多人?

程宗扬道:“镇国公主身边从人不少,敢问卫公,主要应该避开谁?”见他问得直接,李药师莞尔道:“都避开吧。”“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事,昨日我在街头偶遇镇国公主。”“哦?”“公主戴了个面具,没看清脸,不过风采逼人。但好像有刺客欲行不轨?”李药师毫不在意地说道:“常有之事。”不会吧?经常有人刺杀杨玉环?她仇家这么多?这人缘……都快赶上岳鸟人了吧?

程宗扬想着,心里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以岳鸟人的尿性,当年李药师与他究竟是敌是友?

李药师声音响起,“师帅当日殒难之事,你仔细说说,不要遗漏。”“是。当日在大草原深处……”趁着禁音符没有失效,程宗扬一边回忆,一边叙说起王哲殒命的经过。

李药师听完,默然良久。

程宗扬道:“师帅身殒大漠,是汉国的吕巨君等人在背後捣鬼,断了左武第一军的粮饷,甚至与兽蛮人勾结,出卖了师帅行军的路线。”“证据呢?”程宗扬苦笑道:“吕巨君自焚而死,没能拿到他的口供。”“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位可好?”“金车骑在洛都之乱中受了点伤,所幸并不重。”“我听说你重建北军,还派了一个太监坐镇?”“是曹季兴。不瞒卫公,汉国我能绝对信任的,只有他了。”程宗扬说着,又赶紧道:“主要是因为北军八校尉差不多都在洛都之乱中打完了,外面只剩下羽林天军。倒不是我信不过霍大将军,只是天子尚幼,不得不小心从事。等汉国局势稳定,我立刻就换掉他!”李药师莞尔道:“为何?”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有点儿不好接口。

原因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老人家战功累累,却被太监夺了兵权,我不赶紧表明态度,岂不是也被你老人家归为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庸之徒了吗?

“这就当今天的考题吧。答上来,算你过关。”李药师微微一笑,“举的过节就此揭过。”合着还真有仇?

程宗扬心一横,“在下胡言乱语,卫公勿怪。”“说。”“让我说的话,至少我现在很能理解,唐国诸位皇帝为什么要用太监掌握兵权——若非如此,如今的唐国恐怕已经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理由。”“黄巢之乱後,朝廷威望扫地,尤其是肃宗未奉诏就在灵武继位,为了与上皇争权,一连封了二十余位郡王。连王爵都如此滥封,可见形势之危急。各地节度使大权在握,一旦直属朝廷的禁军出现动荡,唐国立刻就会四分五裂。唐皇能做的,只有把兵权交给绝不可能篡位的阉人。”“你是说禁军就该由太监掌握吗?”“不!这是因为藩镇割据,尾大不掉,朝廷中枢实力不足,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一种苟且偷生的伎俩而已。”听到苟且偷生,李药师为之莞尔,“继续说。”“如果想恢复朝廷纲纪,必须将藩镇的权力收归朝廷。”“如何收回?”“我一个年轻後生知道什么?”程宗扬道:“让我说的话,各种取巧的手段都是虚的,想削藩,动武才是真的。”“言战容易,战场之上可是要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不用刀枪,还能用什么?我听说唐国朝廷曾经仿照汉国的推恩令,敢问卫公,其效如何?”李药师哈哈大笑,笑声中却不免有些苦涩。

汉国用推恩令,几乎兵不血刃就削去诸侯的实力。而唐国东施效颦,试图用推恩令分割藩镇的地盘,结果成了笑话。究其原因,汉国诸侯都是宗室,诸子分别继承,谁都无话可说。可唐国藩镇的节度使们全是军阀,一旦军阀失势或者身死,立刻会出现新的军阀,能平安转移权力的都是少数。

李药师站起身,“你去见玉环,提老夫的名字便是。”“多谢卫公。”程宗扬终于放下心来,又连忙道:“我还有一事,还请卫公帮忙。”“哦?”从李药师所住的小院出来,高智商刚逛了一圈,跑过来兴冲冲地说道:“师傅!这地方挺大啊,我听他们说,天策府在终南山麓还有一大片营地,用来训练骑兵战车什么的。”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觉得这地方还可以?”“当然可以了!”“那正好,我刚才专门拜托卫公,也给你报了个名。”高智商瞪大眼睛,“啥?”“走卫公的门路可不容易,师傅我可是求了半天,花费了老大的人情。”程宗扬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你可要好好学啊。”高智商眼巴巴道:“师傅,你可不能为了我,欠他们人情啊。”“不怕,欠了就欠了,将来还上就是。”“师傅!”高智商抱住他的腿,“你这么正直的人!怎么能为了我这个废物点心跟别人一样找门路,托关系啊?有失你的身份啊,师傅!”程宗扬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徒儿啊,只要你能出人头地,师傅这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我……”程宗扬五指张开,扣住他的脑壳,温言道:“机会难得啊。”高智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师傅,我也跟小吕一块儿,去功曹科!出来当主簿!”“你爹是太尉,你当主簿怎么行?必须是上阵杀敌,敢冒矢石,冲锋在最前面的骑兵啊。可不能丢你爹的脸。”“我爹?他哪儿有什么脸啊!师傅!我跟你说,我爹除了拍马屁,别的狗屁不通!就靠蹴鞠巴结圣上,他连马都不会骑,还上阵杀敌呢?你说他都这样了,我学骑兵不是打他脸吗?”“就是因为你爹不争气,你才得好好幹,替你爹争口气。”“师傅……”高智商几乎声泪俱下。

吕奉先跑过来,“厚道哥!出什么事了?”“没事儿。”程宗扬道:“他因为想学骑兵,正求我呢。”“太好了!”吕奉先大喜过望,接着又皱起眉头,“刚才教官们说了,天策府可不容易进呢。程侯,你千万帮帮他。厚道哥,你先别哭,我知道走门路要花钱,不管多少,都算我的!”高智商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傅,我……我有痔疮,打小就骑不得马……真的啊!”程宗扬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为师就给你报敢死队吧。赵充国你记得吧?

他就进过这个——好几十个人,死得就剩他一个了。”“骑兵!就骑兵了!”“你的痔疮……”“好了!”程宗扬欣慰地说道:“好徒儿,好好争气!别给为师丢脸。不然……我弄死你!”放完狠话,程宗扬迈着步子走开,耳听着两人在背後嘀咕。

“厚道哥,你师傅很严厉啊。”“你……你知道个屁。”“我怎么不知道?严师出高徒,程侯也是为你好。”高智商顿足道:“我他娘的就不该陪你来!”“谁说的?你来了我正好有个伴儿。我刚才还愁在这儿没熟人呢。”“你还有愁的时候?”“哎,程侯刚才说的敢死队,听起来很刺激啊。要不要……”“要个屁!师傅!师傅!”高智商狂奔着追上来,“让富安也来吧!哎呦,我的腿还伤着呢,让他来倒便壶,洗马桶也行啊!”“死丫头有消息了吗?”程宗扬一回来就问道。

服侍多日,蛇奴等人早已学会察颜观色。一般而言,主人心情轻鬆的时候,会调侃地说“你们紫妈妈”如何如何。而用“死丫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心情特别好,不介意在奴婢面前用上两人之间的私密称呼。另一种是心情特别不好,才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蛇夫人一边揣摩主人的心思,一边道:“罂奴去打听了。”“还在打听呢?”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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