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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信念基石一天天生了裂隙,不知何时便要土崩瓦解,在这个崩塌的过程中,他对人生意义的质疑一日日发酵,终于酿成一股绝望海浪将他淹没。而促成这股绝望的,他不愿去承认的,是他自身的残缺与光明的距离。
他不会去主动寻死觅活,但绝境会主动找上他,让他放弃抵抗。当对绝境无能为力时,他愿坦然承受,但他不能让她为他陪葬。他替她挡着烈焰,如同在客栈里、在郡守府上,他阻止她踢被子一样的姿态,只是此时二人之间不再有阻隔。
火舌舔上了他的衣角,皮肤有灼烧的触感,他不能将火焰引到她身上,稍微挪动了身子,张开手臂。
“夫子……”如同感受到他承受的痛楚,持盈一手扒住他心口,脑袋朝他身边紧挨着,另一只手越过胸膛将他环抱。
火苗跳跃上她袖口时,他无法再无动于衷,猛然将她反压地上,扑灭一切染指她的火舌。浓烟与地狱火焰遮蔽六识,他凭精准的记忆摸向一个地方,握住了手杖,猛力一挥,自内向外砸落摇摇欲坠的窗棂。
火屋之外传来微弱铃声,紧接着,几道黑影自破开的烈焰窗口掠入,捞起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逃离火海。
清冽的空气让白行简重获意识,一座几乎要燃烧殆尽的屋子就在眼前,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持盈躺在地上不远处,由一队不知所措的影卫围着。
生死竟在这样短暂的瞬间扭转。
由于吸入过多浓烟,白行简张口时嗓音微哑:“找些清水给她喝。”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影卫闪身而去。影卫们险些失去储君,不敢再大意,救护任务未彻底完成,不敢撤离。
持盈喝了水也未苏醒,白行简要求影卫扶他过去,影卫头一回干了服侍人的活。当着影卫的面,白行简不用再遮掩什么,拿起持盈的手腕把脉,脉象平和并无大碍,他略施了几针。待她苏醒的过程中,白行简一直抓着她的手,不顾影卫如何看待兰台令。
“可曾见到何人射的火箭?”白行简一面询问影卫,一面盯着在火焰里坍塌的屋子,只是瞬间的抉择,否则那焦黑的屋梁下将是他的葬身之地。
影卫摇头,他们隐在黑暗的角落,唯有铃铛能召唤。
草丛里,又传来一声铃音。铃铛以特殊材质打造,最微弱的声响也能传入耳中,尤其是影卫经过锻炼的耳力最能快速捕捉。
白行简转头去看,一只闭着眼的小黄犬叼着持盈遗失的铃铛走了出来,嗅到了持盈的味道,它在众目睽睽中走向草地上的储君。将铃铛叼到持盈头边,小黄伸出舌头舔她的脸颊,而后蹲坐下来,以盲眼“注视”火屋,喉咙里发出悲鸣。
“簌簌!我的女儿啊!”郡守跌跌撞撞赶了来,见人群里不见女儿,顿时嚎啕大哭。
白行简对无辜少女罹难生出的同情在持盈睁眼后化为乌有。
持盈发现自己看不见夫子了。
☆、54我是你的眼
郡守痛失爱女,万念俱灰,无心再包庇盗匪,承认了所有罪行。真相与白行简所料不差,上谷郡官匪合谋,盗窃行旅财物,而后分赃。为治好女儿的眼睛,樊胜不惜供养侏儒医者,残害无辜少女,同时需要更多钱财保障,却没想动到了白行简头上。盗匪劫走白行简的行囊,发现了里面的路引,知是京师来的官员,樊胜不胜惶恐,以为罪行败露,匆忙下令灭口。失败后,将白行简等人诱入府上,一面囚禁,一面打持盈眼睛的主意。
樊簌簌的盲疾是樊胜的心病,年深日久终成心魔,才让侏儒巫医的蛊惑乘隙而入,酿成如今家破人亡的悲剧。樊胜生无可恋,对一切罪恶供认不讳,白行简一封信函送往京师,将其交由刑部问审。盗匪失了庇护,匪徒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众匪分赃后逃逸。老三主动将盗走的行囊送回,还有抢走的手杖。
官匪沆瀣一气的阴霾消散,上谷郡百姓终于拨云见日。
白行简的心头,却阴云密布。
一行人依旧暂住郡守府。有谜题未解,比如夜里那支火箭,似乎是不分敌我,要将众人尽皆焚烧。对此,樊胜表示不知情,虽是那支箭引发的大火,直接导致女儿身陨,但他已丧失斗志,无心追究。白行简一面寻找蛛丝马迹,一面为持盈的眼睛忧心自责。
他守了半夜,持盈在早上苏醒。醒来后以为依旧是在夜里,但手碰触到他便安下心,于是躺下来接着睡。白行简起初以为她受了惊吓,又守着她睡到中午。白昼刺目的阳光晃入房中,他放下竹帘,持盈在这时候再度醒来。
“夫子,你在哪儿?”她爬起来,睁着双眼,黯淡的目光满屋子找他。
离她只有几步距离的窗边,白行简对上她过滤掉他的目光,身坠冰窟,阳光打在他肩头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夫子?”认为自己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储君嗓音里含了哭腔,她模糊记得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有冰冷发霉的地道,有烈火灼烧的地狱,然后噩梦醒来只有她自己?
“我在!”白行简镇定地做了回应,卷起了竹帘,让光线充斥房间每一个角落。
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在咫尺间,持盈忐忑的心落回实处,抬头迎着光亮,目视声音的方向,视线无法聚焦:“夜好长,夫子怎么还没睡?”
“夜太长,睡不着。”朗朗乾坤里,白行简自然地作答,走到床边凳子上坐下,眼眸盯住持盈的双眼,沉重的事实让他无力接受,他害得她失明。
“今晚竟然没有月亮,夫子要不要点上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听见他坐在身边,持盈很安心,悄悄伸手摸了过去,她觉得这么黑,夫子一定也看不见她,所以格外大胆了点。
白行简挪近了手,让她摸着了袖子:“夜里就不要点灯了。”
持盈觉得今夜的夫子格外温柔,她说什么他都会回应,碰到他袖角,她很高兴,容易满足的笑容从脸上掠过:“我做了一个梦……”没说完,额头上忽然落了一只手,她知道是夫子的手,惊得忘了要说梦,瞪大了眼,然而也看不见咫尺的人。手掌滑向眼睛,她只好闭眼,让他触摸。手指停留在眼上,以奇怪的手法按来按去,好像在按压某些穴位。虽然被抚摸眼睛很舒服,但是太怪异了,持盈忍不住把手扣到他手背上:“夫子?”
白行简拿开手,等她睁了眼后视线依旧不聚焦,表明这番按摩也是徒劳:“要不要继续睡?”
“睡饱了,我想出去玩。”
“我陪你去。”
今夜的夫子太不同寻常,持盈又疑惑又兴奋,马上滚下床,还没摸到鞋子,白行简把她按得坐下,然后帮她穿上两只鞋,再然后拉她起来,牵着她出门。
白行简要找出她失明的原因,却又不想她知道真相,一点黑暗和打击都不敢叫她承担,他一个人负担得心中沉甸甸。持盈只是觉得夫子的举止比梦里还要离奇,她没有说出来的梦境里,白行简曾紧紧抱着她,帮她抵挡四面的火焰,她不愿他受伤,所以回抱着他,想挡到他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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