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罡见自家小夫人侃侃而谈居然有十分的道理,望着她只是笑而不语,微微的颌首以赞。高山虽如今做着族长,不过仍是学了些伏盛的色茬与风流,其它事上一概不通,听了这话也只好做罢。
至晚晚晴与伏罡沐洗过回到那积年的老床上并肩躺着,晚晴这才问起别后的事情。伏罡牵了她手慢慢摇摆着细细述道:“当初接到军令,要我们孤骑深入腹地去突击,我度及前后也知这战术有点风险,但军令如山不得不存,所以也只得前去。一路深入亦不敢太多恋战,保存实力一路直到额尔齐思河。因北蛮盟军切断来去通信也不知后方战备如何,与敌军侧面交锋过几次之后便丢盔卸甲佯败而逃。
三十六计走为上,那时正好北蛮明军皆在哈尔哈林一带集合,绕居延到凉州一带并未受到太大阻碍,我带着骑兵部将们一路从过居延到凉州,再从凉州入关,一路绕了好大一圈子。入关后恰听闻伏青山扶棺回故里,我就安排好部将们回京,自己往此而来。我想你定也在这里。”
晚晴忆起自己这几月的煎熬,忍不住又心酸起来:“你不能死。皇帝缺了你,还有别的将军可作战,我却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夫,亦是我的天,你死了,我的天便塌了。”
伏罡道:“女子讲求以夫为天,我却只是你的夫,并不是你的天。你可以单人匹马从京城回到清河县,才真是叫我另眼相看。”
晚晴道:“不止了。我还砸了你家的锁,修葺了你家的屋子,把你爹娘的牌位都抱回了家。”
若他果真死了,她打定主意要在此替他顶立门户,将这门户香火延续下去。
伏罡出家几年,于亲情只有心理上的眷依,并不在意形式,此时才惊问道:“果真?”
晚晴道:“果真。”
她忽而忆起件事情,爬起来跳脚到外屋八仙桌旁抱了伏海的牌位过来,取开上面的檐子自内抽出张发黄的纸来,又盖上牌位跳进西进,扬手道:“我竟忘了,这里有张纸,上面恰有我的名字。当年正是我收拾这屋子的时候,从这床顶的夹板中发现的。”
伏罡亦坐了起来,两人凑在灯下一起读那张纸上的几行字。
君玉韶,念晚晴。然诺重,遂成行。惜去来匆匆,光浮浅影。山树云深哀意浓,水墨画意手抚亲。盼来日、覆蹈归是途,补遗径。
伏罡才读得一半就笑了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所写的半阙词。因读书识字不多,只写得半阙再写不下去,便夹到了床梁上。”
他忆母而书面半阙词,走后不久,还是满脸癞疮的小丫头来打扫这屋子,寻到了那张纸,于是有了一个美好的名字。
晚晴细看,果真是伏罡的字,比之如今稚些生疏些,但确实是他的字。
她伏到他怀中笑的不能自己,拿起那张纸看了又看,忽而丢了纸转过身上吻上伏罡的眉眼,挑舌尖将他唇舌吃了个够,一路吻下去在他胸前拱着,伏罡不过转身便将她压到了身下,翻上来揉动起来。
伏识老娘次日早起辰时丧去,赶在咽气前穿上了新缝的丧服,舒舒服服躺到了那白褥金被,陀罗尼经压体的大棺之中,人这一生,封王侯拜将相,活着时纵有山珍海味享之不尽,到死也不过一缕黄汤,唯一具棺木,是此生唯一可以带走的东西。
伏识老娘满足的不能再满足,欢喜的不能再欢喜,长叹一声而逝。
人世的可笑就在于此。死是天地间人最怕的事情,此时却因着一幅棺材,许多人却羡慕起伏识老娘来,羡慕自己死的不够及时,不能享用这样一幅好棺材。
这样的人便要不停冷笑:“她一幅轻贱骨头贱到了骨子里,便是三底两盖都要压她个难以超度,更何况这样尊贵的棺板,好不好打入地狱叫她永世不能超生。”
发送完伏识老娘,伏罡与晚晴也该起身回京了。
因伏罡诈称已死,到了四五月间又恰值青黄不结,盟军便结集大军先是攻占了庆州,再挥师南下,是要直取京师了。
伏罡的大部本在京城周边待命,等的便是重新一战。待他一回京便集结军队,又一次北上。这一回却是正面交锋,连皇帝李长庚都披上战甲,去亲征了。
朝中自然有黄熙,唐政等文臣相守,青山在秦州城养了些日子,又重回到了京城。但他官职已丢,唯有那山正一职还在,此时便仍回应天书院去做个山正,倒也符合他那寥落孤单的文人气性。
送走伏罡一月,晚晴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一回她不必丫头婆子们提醒,铎儿首先就将剪刀并伏罡架子上的锋刃之类的东西,全从畅风院撤了出去,生怕见之相忌她又要流产。
自打晚晴怀了孕,铎儿回到应天书院之后,便甚少回过将军府。晚晴心念他去看过几回,见他与伏青山父子俩人单住一个院子,却也有个老仆相伴,整理的井井有条。
铎儿这孩子自幼跟着母亲流离,成熟的早,如今见了晚晴亦少言语。既她再怀了身孕,便是她想跟孩子亲热一点儿,铎儿也会立即躲开,即便她抚一下他的脸,他也会拿出帕子立即擦一擦。
到了九月间,晚晴寻思着自己肚子越来越大,往后只怕不便再来相看,最后一回往应天书院看铎儿,入伏青山如今常住那小院,远远见廊下几盆菊花正盛,花旁一片凉席,他父子二人盘膝坐于案前,伏青山指着书本讲着什么,铎儿微微点头,未几,抬头一笑,伏青山亦是一笑,自然而然的摸了摸铎儿的脑袋,铎儿却不介意,只在伏青山那松色袍袖上蹭了蹭,便接着认真听了。
晚晴此时肚子已然鼓圆,因平常来都未曾见过伏青山,此时想着要退出去,却又心中有些触动,便仍是站在门上看着。
本来,这才是她最渴求的日子。她种田,他教书,闲时她在院中洗衣拆被,他带着孩子坐在廊下温课读书,阳光暖融融的照着,只看一眼,此生再不能有的满足。
可如今是不可能了。她曾经的良人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为了能爬上功名利禄的山顶,为了一片男子生来的报负,不慎一脚踩空却是落入了深渊,如今即便洗去前尘,即便悔悟,即便想寻回曾经那份平淡却又温暖的生活,她却叫曾经的苦难逼迫着走远了,远到与他横隔一条天河,那一步,此生都不可能迈得过去。
晚晴心中难过不已,悄悄将装着自己亲手炒的面豆豆并给铎儿带的一些吃食放到院门上,转身出了院子,站在院外石径上捂唇站了片刻,才转身要走,就听身后铎儿唤道:“娘!”
晚晴豁然转身,扑过去将已经齐自己前胸的儿子揽到怀中,唔咽着哭道:“我的儿,娘这一生走的路不好,独独屈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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