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太阳缓缓地向西移动,沧澜河的河风也不带一丝清凉,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他们被地上的血腥吸引,但碍于地上人太多,不敢下来,只有发出几声难听的叫声。
周从三人正要作最后一搏之际,一个响亮的声音阻止了三人。
一支队伍突然闯入了马王坡。
周从立即迎向了来人,一边的王不礼、云岳却换上了不快的表情。
他们低声讨论:“周韵来这里干什么。”
来者正是周家老三,周从的弟弟周韵。
只见周韵在周从身边耳语一番,周从立马换上了惊讶的神色。两人讨论完毕,周从大手一挥,周家族人立马集结周家私兵。
王不礼和云岳走到周家兄弟面前,不悦地说: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周韵看了两个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去救大皇子”
王不礼两个脸色一变:
“你们周家疯了么?”
周韵也不再客气:
“让开。”
周从脾气更火爆,直接抽出了佩剑。
趁着李云舒造的势,片刻过后,新的人马就集结完毕。王云二人看大势已去,只得让出道路,待周家带着约莫8千人的士兵出发后,两个才带人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李云舒骑马奔在队伍的最前面,马儿已经快到了极限,但他觉得仍然不够。本来已经绝望的他,又有了一点期盼。他不敢想,只能尽快的跑。
马王坡已经笼罩在了一片温馨的夕阳下,如果没有遍地的鲜血,这里定然担的上安逸祥和。夕阳的血色和地上的血色融为一体,居然分外的协调,古贺军正在清理战场,甲阳派人在地上翻找。
两边实力相差不大,古贺军艰难取胜,现在已经是十不存一。燕人在古贺人的眼中一直是奸诈畏死的,但现今这场战争却让他们有了新的认识,这是个可敬的民族,可是很快,这个民族就要消失了。
当听到一个古贺兵的呼喊时,甲阳快步走了过去。那是他要找的人,燕国的大皇子、神武军主帅曹云。
甲阳还没有走近,就差几步。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看曹云一眼了。
曹云一直望向的山坡突然冲出几千士兵,虽然不多,但对付古贺的残军却是够了。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打败,说得就是甲阳.在死士的护送下,甲阳逃了出去。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马王坡。燕人有一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想,我还有机会,你却死了。
李云舒疯了一般地从人堆中把曹云抱了起来。曹云的战甲已经破碎,倒是头盔上的红缨被鲜血染得分外艳丽。
把曹云脸上的血污搽干净,一时之间,李云舒再也无事可做了。
钰儿死去的时候,李云舒感到痛彻心痱。但曹云死去的时候,竟连钰儿死时的痛都忘记了,只是心头像生锈的剑一样,钝了。
钰儿尸骨未寒,李云舒就用他的尸身来蛊惑人心。可终究,曹云还是死了。
马王坡的残阳红如鲜血,在这片土地生活至今,李云舒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夕阳可以这般艳红。曹云静静地躺在地上,如以往任何时候那般安静。
光线深深浅浅地落在曹云身上,让他破碎的战甲有了一些暖意。大燕帝国的大皇子死了,马王坡却连风都未曾起过一丝。
李云舒站在这样的夕阳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荒唐。
他不知道,曹云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这样死在这里。为了这个已经烂到骨子里的朝廷?为了这些见死不救的亲人?还是为了这片无情的土地?
儿时,被母亲冷落的不甘与忧愁,国试时,金榜题名的骄傲与意气,初入仕,被排挤嘲讽的软弱与苦闷,新婚时,丽娘给予的心动和甜蜜,战场上,和曹云并肩作战的快意和坚持,以及钰儿死时迷茫的眼睛如同走马灯般在李云舒眼前闪过。尽管已经经历了求而不得的锥心苦楚,经历了沐浴鲜血的惊心动魄,但在心底,李云舒还是保留了一分纯真,他以为即使必然披荆斩棘,但他所爱的,终将为他所为,他向往的,终将为他所有,而他,终将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
但此时此刻,在这卧尸千里的峡谷里,在曹云的旁边,李云舒清晰的听到了自己信仰崩溃的声音。那些软弱的、期冀的、胆怯的、珍贵的都随着曹云一起死去。
就在这一刻,李云舒彻底放弃了自己。
李云舒不知道曹云怎样长大,只知道他怎样死去。李云舒永远不明白曹云的善意,自己穷尽一生也学不会怎么去原谅,他不会原谅大燕腐朽的王廷,不会原谅大燕冷漠的世家,不会原谅大燕这冰冷的千里河山,更不会原谅自己眼睁睁看着钰儿和曹云死去而无能为力的软弱。他想要看看,曹云舍弃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将是一个什么样子。他未完成的,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自己。下一个钰儿,成千上万个钰儿,再也不会这样在自己面前死去,下一个曹云,不,这世间,再也没有曹云了。
李云舒用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点温柔,深深地看了一眼盛京的方向。丽娘,今后,我就不能与你同行了。
周从一直看着李云舒,从傍晚到夜幕降临。他看到这个少年时便名扬天下的年轻人,从茫然到坚定,再到一无所有的空寂。他心中微苦,如同看到曾经的自己。凤凰浴火涅槃,李云舒也终于在这场炼狱般地战争中成长起来,只是,从此郎心似铁,再也感受不到这世间丝毫温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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