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峰挤进来,抱着拳,在圆圈走着拜着说:“前后庄的老少爷们,听我说几句中不中?”那些人都停了步,看着他。高峰松了拳,站在春光身边,朝左右看一眼,说:“大家干了活,却得不到工分!这事搁谁都生气!”那些人顿时愣住了,想总算碰到个说公道话的人了!其他人都惊愕地看着高峰。高峰又转身看着春光说:“人家干的是干部让干的活,你凭啥不给工分呀?”春光拗头瞪着他,厌烦地说:“你说凭啥?刚才没听到呀?”那些人中有个人看着高峰,指着春光,怒说:“你跟他说恁些也没啥用!你看他那样子,你说一句,他头拗得像供灵鸡一样!”
春光家人听了这话,顿时恼火。雪梅侧身拗头往前一蹦说:“你家死人嘞!头才拗得像供灵鸡一样呢!”根旺也变了脸,瞪着那人说:“恁大个人,不会说句人话,白搭吃几十年粮饭嘞!”春潮、春晖往前悻一步,怒说:“有多少只供灵鸡够恁家使唤呀!”那人沉着脸“嗯”一声,说:“咋!不给工分,还想听好话!哪有恁好的事呀!”高峰上前推着那人,笑说:“因为一句话值当哩面红耳赤、搁高腔吗?唵!咋?说供灵鸡就是供灵鸡啦?要是说啥就是啥!我说你是美国总统,光你还光想让我说哩!”那人不吭声了。
刘高峰又转身搂着春光的脖子,笑不喞唧地推着他,说:“走……咱到外面商量商量!”说罢,推着他走出圈子。春光跩着甩着他,厌烦地说:“弄啥嘞?”高峰嬉皮笑脸说:“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嫁过去享福哩!”又扭头看着那帮人,说:“我跟春光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吸恁一根烟;商量不好,恁也别恼我!”说着,“嘻嘻”笑着,推着春光走了。
那边,有人看着他俩,有人蹲着卷烟,,有些人站一块议论着……
高峰和春光站在院墙跟前。高峰问:“恁队平时是谁喊人干活?”春光说:“有时是我,有时是连长。”高峰说:“这不就得了吗!那些人听连长的话干活,没啥错呀?”高峰说:“连长没喊他们,’犟筋头’喊他们的!”高峰说:“那也是连长让他喊的,不然,’犟筋头’也不敢喊!”春光不吭声了,停会儿,说:“可那些人干的不是队里正明公道的活!我不让他们干!他们非要干!”高峰说:“连长许他们工分嘞,他们能不干吗?”春光想想,说:“照你说那,他们不是没有错吗?”高峰说:“他们没有错!错在连长身上!”春光说:“我知道连长有错,可那些人——”高峰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别拐来拐去说那话嘞!撂树刨根!连长搅乱了局,你不能让那些流汗干活的人受连累!”春光哭丧着脸,皱着眉,不说话了。高峰狠狠地咽口唾沫说:“你把工分给那些人,找连长的事!”春光想想,说:“照你说那,我不是错了吗?”高峰说:“你为了维护队里的规矩,那样做,本意没错,可考虑不周到!”春光问:“咋不周到呀?”高峰说:“话再说就又拐回来嘞!人家掏了劲……”又把那道理说一番。春光迟疑一下,说:“那——事弄到这步嘞,还咋弄呀?”高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把工分给那些人!”说着,朝那边看一眼,回过头,小声说:“你没看刚才那阵势吗?有人只想把事闹大,看你的笑话哩!”春光想起刚才华印的表演,不禁皱眉“唏”一声,体会到高峰的话有道理,但一时又抹不开面子,便红着脸说:“我咋说把工分给他们呀?”说到这儿,迟疑一下,说:“我在这儿等着,你去说吧?”高峰知他的心,“嘿嘿”笑着说:“走吧,到时候,母鸡下蛋,脸一红,扑嗵蛋就出来嘞!”说着,推着他,说:“走……别跟新媳妇下轿一样,扭扭捏捏的!”就把他推过去了。
众人围住他俩。春光红着脸,说:“妥嘞!大家掏劲干活嘞,我把工分给大家!”说罢,跨到旁边,木沉着脸,站那了。
人们听后,惊愕片刻,接着低头沉黙了。停会儿,有的笑,有的“哼”,有的木沉着脸……
那帮人中有人不相信春光的话,看着春光,问:“你可不能哄俺们呀?”未等春光说话,高峰说:“人家春光当过兵!咱虽没当过兵,但看过电影上当兵的人。那都是吐口唾沫把地砸个坑的人!人家春光会哄恁吗!”有人看着高峰说:“他要是哄俺们,俺们找你的事!”高峰说:“中!我担保!他若哄你们!你们扇我的小贱脸!”那帮人笑了,议论着,回家了。根旺等也回家了。
汪宏泰见好戏被高峰搅散了,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斥责他,又气得慌,便把气往华印身上撒,扭头斥责华印,吼:“你没看见人家都走啦!瞎眼子,还站这儿!不喊人进屋开会!”那华印看着书记的脸,“嘿嘿”笑着连连点头说:“这就喊!这就喊!”说罢,便朝干部们厉声喊:“都去开会!”干部们议论着进了屋。
散会后,春光去到会计家,让他重新制张表、写上那些人的工分、把表贴出去。会计满口答应,却迟迟不照办。这日,他去大队办公室送报表,见春光、汪书记正给公社党委书记汇报工作,把报表送给大队会计后,去到他仨跟前,问春光:”那些人的工分咋写呀?”春光一愣,说:“每人一天十分,不成写了吗?”会计笑着说:“那天,你交待我一句把那些人的工分写上的话就走嘞,我就要制表,一想:那些人的工分扒掉恁长时间嘞,不知有啥变化哩,得问问你再写,就没写。偏我这一阵子又忙着汇表哩,就把问的事搁那儿嘞,一直搁到现在。今个儿见了你,正好问问你那些人的工分该咋写!”说罢,稍停,又说:“不是怕有啥变化,我早就把表制好、贴岀来嘞!”说着,又看着汪书记的脸,说:“汪书记,我给大队提个建议:装窑是重活,大队应研究一下,给干那活的人统一加工分!”
党委书记看着汪书记,说:“你当个大队党支部书记,不要把队里工分这等小事也管了!”汪书记说:“工分由队长管、我不管那事!”党委书记问会计:“书记是不是那样呀?”会计说:“是的,汪书记就是那样!”说着,又看着汪宏泰的脸,讨好说:“是吧?汪书记?”汪宏泰说:“是!我从来不管队里工分的事。队长让咋记就咋记!”
那程稳当要的就是这句话,听后,笑眯眯地回家了。
会计又制张工分表贴了出去。木已成舟。春光只得让“犟筋头”点火烧了窑。“犟筋头”岀窑后,按说该赵力晓烧窑了。谁知挨着“犟筋头”号的那家也是个犟筋货,怕风刮掉他家盖坯垛的塑料布、再下雪淋了坯,觉得早烧早利亮,便说自己是挨着“犟筋头”号的,“犟筋头”烧后该他烧,不让赵力晓装窑。那赵力晓是个外来户,不敢装窑,忽想起和“大黒狗”有拐弯亲戚,想借他的虎威,便兜兜鸡蛋去到他家,只说是缺人手,求他帮忙装窑!那“大黑狗”知他想的啥,又是个讲义气的人,便答应了,又让刘宏力也去干。他们都是一水子货,都好喝酒。刘宏力知出外干活有酒喝,便答应了。赵力晓又求春光给他撑腰。春光想这是自己当队长应该做的事,就答应了。装窑那天,春光站在窑门口。“大黑狗”和刘宏力拉坯车。那人见状,屁也不敢放了。刘力晓这才烧了窑,自然是让“大黑狗”和刘宏力喝了酒。
春光给书记说程全在队里瞎捣捣,要求大队撤他的职。书记说得调查研究。春光只得耐心等待。
不久,雪化了。路上的雪被黄泥水污染得斑斑驳驳。早晨,家家户户的房檐上挂着冰凌。南河水结了冰。孩子们有的在沿冰,有的在朝冰面上撇瓦片或砖头蛋,那东西在冰面上“啾啾”地向对岸跳跃着。树身上结了薄冰,光溜溜的,被风一吹“咯嚓嚓”地响。路上的脚坑里的冰闪着虚白的光。坟、沟、房的背阴处残留着雪,一片片,很显眼。庄稼人说:雪等雪,下半月,还有大雪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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