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不是冬天了,一具剥皮的尸体就这么放在仓库里真的可以吗?”我一打开仓库的门,胃里就忍不住翻腾起来,和在光天化日下吹了一晚上的味道不同,血腥味和内脏里的臭气像在不流通的空气里发酵了一般,不吐出来是我对这具尸体最大的尊重。
楚赦之掏出两张帕子,递给我一张:“我用芫荽汁泡过,捂在鼻子上会好些。”
我依他所言捂住了鼻子,香菜独有的气味果然盖过了尸臭:“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和观里的道士一起做晚饭的时候,我顺手拿了点芫荽。”楚赦之藏在帕子下的唇好像弯了一下:“这龙台观中戒规不算森严,我还发现了两只被藏起来的烧鸡,可惜是有主之物,不好擅动。”
我笑了:“你可真是个奇人,对着这种尸体还想着吃烧鸡。”
楚赦之耸肩,抽出准备好的小刀打算开始解剖尸体:“见过的尸体太多,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次虽然血腥一点,但比起在咸菜缸里泡发半个月的尸体,它不算太难以忍受。”
我想到楚赦之这些年是如何名扬天下的,不由一怔。是了,楚赦之作为江湖人最信赖的“神探”,并不是每次都恰巧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而是别人事发后再请他过去的。武林中人没有专业的保存尸体的方法,很多时候等楚赦之看到尸体时,尸体已经腐烂地一塌糊涂:“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查案。”
楚赦之下刀的手微微一滞:“我只是喜欢追寻真相,也不想浪费这门技艺。”
剖尸断案的技艺,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县令教给他的吧。我看着楚赦之干净利落的手法,一时间欲言又止。那个县令的死是埋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而我只能从并不详尽的情报中知晓那段发生在楚赦之身边的往事,却不能推断出当时所有的情况和那时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楚赦之的心路历程,他说他曾有两个家,一个抛弃了他,一个却是他自己决定离开的。我虽然和他相处不算久,但可以肯定楚赦之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那么这些年他一直在江湖上充当“神探”的角色,究竟是真的单纯喜欢探案,还是借着到处探案的名头追查一些东西呢?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塑造了如今的楚赦之,他讨厌强权,追求自由、真相和公义,也许我皇子的身份可以帮他查出那个县令死亡的真相,可我不知道他现在还需不需要这份帮助,以及如果我这样做了,他会不会感觉到过去被窥探的冒犯?
“喂,小九,你想什么呢?”楚赦之向我招手:“快过来看看,他腿上有没有你说的那块肌肉?”
“好。”我快步走过去,在心中否定刚才的想法。我很确定,我喜欢和楚赦之待在一起,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如果说师父是我最重视的亲人,便宜父皇那边也是一段斩不断的羁绊,那么楚赦之就是我不愿意失去的友人。再亲密的朋友之间也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楚赦之拥有埋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的权利,我不应贸然触碰,即便是以朋友帮忙的借口也不应该。但如果有一天他亲口说出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可以确定了,死者不是灵鹫宫大师兄。”我和楚赦之走出令人窒息的仓房,忍不住深吸一口山间的新鲜空气,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时间还早,我们先回去换件衣服再下山吧。”
楚赦之有些没跟上我的思路:“下山?”
“哦对,忘了和你说了。”我对楚赦之眨了眨眼睛:“我早上不是对照夜清说,为了灵鹫宫其他人的安全着想,让她们先在观内住下,等龙台观的道友们替她们把天水镇的东西搬上山吗?”
楚赦之秒懂:“你拖住了龙台观的道士?”
“也不算拖住吧,现在平罗山上本就人多事杂,只要稍微晚那么一点告诉负责此事的道友,拖到明日照夜清她们也不会起疑。”我微微仰起头:“照夜清是个能沉住气的人,如果她有秘密,想来不会愿意让人碰到自己的东西。既然想让我们觉得她们是骤然失去主心骨无所依靠的一群弱女子,那么不小心受慢待也是正常的吧。正好给她机会明早借故发作,可以带着人不受怀疑地下山取走自己的东西。”
楚赦之会心一笑:“但到了明早,我们已经提前将灵鹫宫曾经住的地方翻过一遍了。”
我轻轻摩挲着下巴:“其实客栈里不一定会有关于剥皮鬼的线索,小僧认为死者生前穿的衣物大概率还在平罗山上,但是有嫌疑的人搜一搜总是没错的。”
楚赦之点头:“的确,早上发现那具尸体时,他死的时间并不长,还要经过那番布置、处理现场,凶手们的时间应该很紧张。”说到这,他直接环住我的腰,施展轻功往山下奔去:“我们的时间也不宽裕,如果凶手中有灵鹫宫的那个大师兄,说不定我们现在赶过去能够恰巧和他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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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客栈后门边,看着两个激烈打斗的身影无语地想,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楚赦之一定是个嘴被开过光的主角。我们刚到照夜清她们住过的客栈,就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正在翻着什么东西的黑衣人。那人看到我们,二话不说直接跳窗逃跑,楚赦之也立马跟了上去,二人在客栈的后院就打了起来。黑衣人身形如电,只听“咯”的一声,腰带和上身的短打里同时飞出七道寒光,楚赦之踩着客栈后厨的井口跃起,指间扇飞舞如蝴蝶,上遮下挡,将暗器轻而易举地统统打落。黑衣人见势不妙,掏出一种黑色的似鞭又似人手的武器,我借着月光勉强认出——他拿的是杀手常用的飞爪百链锁,其器如人爪,五指具有关节可藏机关,可以灵活伸缩,并发出暗器,即可伤人亦可擒人,一旦被它击中便再难逃脱。
我悬着一颗心看楚赦之手中的纸扇——面对这样凶残的武器,他手中只有一把纸扇,却能和黑衣人打得不落下风。他以浑厚内力附于扇上,或展或收,似虚却实,招里藏招,奇诡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黑衣人眼见不敌,拼着小腿被击折,用飞爪勾住远处的屋檐逃走了,走时怀中还掉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我将那张纸捡起,拍掉上面的土,一看之下,眉头便皱了起来:“楚赦之,你带火折子了吗?”
楚赦之点燃火折子,把头凑过来:“这上面没有字,这些弯曲的线条和圈起来的地方是地图吗?”
“这是”我越看越眼熟:“这是我朝东南沿海几个州的详略图,圈起来的地方我不全认识,但这三个地方一看就是沿海的三大港,那其他的可能也是不太出名的港口。”
楚赦之努力回想,指着一个画圈的地方道:“这个好像是一个小门派,我忘记叫什么了,但那里三面环水,所以我有些印象。但那种小门派是没有资格被邀请来道法大会的,这些圈起来的与剥皮鬼一案的联系,恕我暂时实在是想不到。”
“不一定与剥皮鬼有联系,但一定和灵鹫宫有联系。”那种不妙的预感又萦绕在我心头:“沿海不会又跟朝廷的事有关吧?”
楚赦之嘴角一抽,不敢确定:“希望不会。”
“血月食出现那天,我大概是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了。”我将这张纸重新折好递给楚赦之:“以你的江湖地位,一定会站在道法大会最中间的地方。我敢肯定,那天龙台观会有贵客现身,而我不能出现在那里。”
楚赦之皱眉道:“你是说——会有皇室成员来参加道法大会。”
“皇室自持身份,一般会在最后一刻赶到,我猜不是二皇子就是七皇子。”我叹气道:“他们两个能不能将我认出来我不知道,但如果他们身边有人见过年轻的皇帝,一定会起疑,到时被剥皮的指不定就是我了。”
楚赦之道:“看来你和皇帝年轻的时候长得真的很像啊?要不要我给你易容?”
“算了。”我摇头道:“我已经顶着这张脸出现在龙台山了,江湖上奇人无数,万一有能识破易容的,反而会弄巧成拙,我之后小心一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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