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公安助理骑着自行车去到程庄大队部。这天是春光值班。二人寒暄一番。公安助理说了告状的事,便和春光一起去到帮槽家取证言。
此时,帮槽的蹲在院里,在给摽着腿的羊喂黄豆,见到他俩,吃一惊,以为是自己的羊啃了麦苗、公社干部来抓他去游街呢,忙站起来说:“我错嘞,没拴好羊,让它啃了麦苗!”春光一愣,问:“啥羊啃麦苗啦?”帮槽的方知不是那事,才放了心,说了自己的想法。春光听后笑笑。这时,公安助理说:“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看见汪书记在麦秸垛头把个叫菊莲的妇女强奸啦?”帮槽的打个寒颤,定定神,赶忙说:“没有没有没有!我没看见!”公安助理盯他一会儿,说:“那不!菊莲男人说你看见嘞!”帮槽的想想,说:“他胡说!”公安助理说:“他能拿他媳子的名声胡说吗?”帮槽的又想想,编诓说:“有一回,菊莲男人偷拽队里的麦秸,被我逮住了。我把他告给了队长。菊莲男人恼我,给恁编那瞎话,叫恁来找我作证。没有的事我会作证吗?不作证恁就说我说瞎话、就会抓走审问我。这样就给他出了气!”又说:“他媳子嫁几百家子嘞,还讲啥名声呀!”公安助理说:“你说瞎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帮槽的哭丧着脸说:“说瞎话让政府枪毙我!”公安助理见他死不作证,只得走了。春光也走了。
二人又去到菊莲家。公安助理问她是不是被宏泰强奸过。菊莲一听这话,往当门一坐,捂着脸“呜呜”地哭着说:“这是从哪说起的事呀?唵!我和书记多说几句话!不知被哪个龟孙听到嘞,就胡嚼那舌根!呜……这叫我以后咋见人呀!我得着谁家的小孩撂井里啦!他恁恼我,编这瞎话作践我!呜呜……”哭着,“嚯”地站起来,怒指着公安助理,厉声说:“你非得给我找出来是哪个赖种满嘴喷的粪!我问问他啥时候见书记那个我嘞!”公安助理看着她,一时无语,稍停说:“你去问恁男人!”说罢,就走了。春光也走了。
这公安助理见一时也调查不出来啥结果,对春光说:“你和帮槽的是老少爷们,给他做一下思想工作,叫他写个证言!”就骑车回公社了。这事就暂时搁下了。
这日,队长通知帮槽的下一个烧窑。帮槽的卖了瘸羊,起五更,把围子、点棍放在架子车上,拉着车去县城买煤,在半路碰见春光去县党校开会。二人打罢招呼,便各自往县城去了。
帮槽的到煤炭公司大门口,见没上班,便把车拉到路边,坐在车把上,一边等上班,一边看景致。那水泥浇筑的平、楼房;那干净、宽阔的街道;那成排的梧桐路树;那穿戴整洁有气质的城里人,都使他十分羡慕。
这时候,一个年青人走到他面前,愣一下,接着喊:“姑父!您咋在这里呀?”帮槽的皱眉看着他,问:“你是——”年青人“嘿”一笑,说:“你忘了我是谁啦?嘻嘻嘻……看你去俺姑家勤不勤?你竞连我就不认识!我家就在俺姑家后面住。俺是俺姑近门的侄子呀!”帮槽的恍惚地“噢噢”着点点头,然后咧嘴一笑说:“我去得少!”年青人说:“你忘啦?那一年,您去俺姑家。一群人摘了你的帽去代销店换糖吃,还是我把帽子夺过来给你的呢!”帮槽的想想确有其事,笑着点着头连连说:“记得记得记得!咋不记得吔!”说罢,又问:“你咋来这啦?”年青人说:“俺娘在县医院住,把预交款花完嘞。夜黑(昨晚)俺大回家拿钱,到现在还没来。我闲转到这儿,见了你!”又问:“姑父!你吃饭没有?要是没吃饭,我去给你买包子胡辣汤!”说着,掏兜。帮槽的说:“我吃过饭嘞?”年青人说:“你可别作假呀!我十年八辈子不见俺姑父恁一面,见了面,给恁买点好吃的,也是恁侄我这个应小的应该做的事!”帮槽的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说:“我真吃过饭嘞!”年青人说:“真吃了就妥嘞!”说罢,掏出一支烟,敬给他。帮槽的赶紧站起来,接了烟。年青人又用打火机打着火,恭敬地给他点着了烟火,自己也点一支烟。二人坐在车把上,吸着烟,说些姑父去走亲戚、小伙子们跟姑父要烟、脱衣换糖等趣事。
二人喷了一阵子,年青人站起来,往北翘首张望着焦急地“哎”一声,说:“俺大咋还没来呀!”帮槽的说:“他夜黑回家,家里若没钱,还得去银行取钱。银行是按钟点上班的。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哩,他取不出来钱,咋来呀!”年青人皱眉咂下嘴,说:“医生马上就查房。咱不交钱,医生就不看病。这咋弄呀!”说着,转身看着帮槽的说:“姑父,你看这样中不中!你先把钱给我交给医院看病。等会儿俺大来了,我再把钱还你。这样两不误!”帮槽的想:这是啥亲戚呀!不能连这点忙就不帮!再说,人家也不耽误自己的事,便说:“咋会不中哩!”说罢,从内衣兜里掏出个小手巾,解开绳儿,把一捆钱交给了他。年青人拿着钱,说:“你可别离开这呀!别让我来还钱时找不着你,让我着大急!”帮槽的笑说:“找不着我,你花它!”年青人笑笑,把钱装兜里,就走了。
帮槽的左等右等,不见那年青人来,便站起来,往北走几步,翘首张望,还不见那年青人,不禁心里一“咯噔”,又等一会儿,仍不见那年青人,忽觉得自己被骗了。他仍存希望,拉着车,去到县医院门口,站在路边,死盯着从门口出入的人,想从里面看到那年轻人。他盯烂了眼,不见那个年青人,这才确信自己真的被骗了。他一屁股坐在凉地上,“啪啪”地煽起了自己的脸。
路人纷纷走过来,围住他,问是咋回事,听他说后,有的叹息,有的咂嘴,有的“嘿嘿”笑,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帮槽的呆坐一会儿,站起来,拉起车,打算回家。有人劝他,说来回走六十多里路、不能跑空、去城里亲戚家借钱也得把煤拉回家。帮槽的忽然想起春光在党校开会,不如去向他借钱买煤。于是,帮槽的便拉着车,走着问着去了县党校。
帮槽的把架子车放在党校大门口外旁边,进了院,只见红砖铺道、苍松翠竹、桐树参天、脊屋排排。他在一个筒子房中找到了春光。春光一愣,问:“你咋来嘞?”帮槽的哭丧着脸,把被骗的事说一遍。春光又怨恨又无奈地指点着他的脑门说:“你呀!你呀!你咋恁傻呢?唵!三句姑父就把你喊晕嘞!”帮槽的勾着头,不吭气。春光瞪他一眼,咽口唾沫问:“说吧,你找我弄啥?”帮槽的说:“我想借你点钱,把煤拉回家。”春光掏出兜里的钱,数了数,说:“这钱也不够买煤呀!”帮槽的咂下嘴,别了头。春光想想,突然眼光一亮,说:“你等着!”说罢,走了。
春光喊来几名战友。都是党支部书记。大家站在院里的一棵桐树下。一个战友问弄啥哩。春光说了老乡被骗、借钱买煤等话。战友们听后,都掏出钱给春光。春光笑说:“大家放心,谁借给我多少钱,我都记着呢!”一个战友说:“不用记,你不还俺也不会到大街上吆喝你!”春光笑了。此时是小晌午,缕缕阳光透过树枝缝,洒在这群穿棉军衣的退伍军人身上。那一抹绿给党校的院里增添了一道靓丽的景。
帮槽的买了煤,艰难地拉着架子车往家走。他在日头落山时走到李寨大桥头,车胎却放了炮。这儿是漫天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人给他回家送信。帮槽的急得想要哭!这当儿,春光散会后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到这儿,见状,下了车,蹲着,看看胎,说声“我回家给你载车脚子去”,就骑着车飞也似地回家了。帮槽的蹲路边,吸闷烟。不多一时,春光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车后座上绑个架子车脚子;兜里装个手灯。他在架子车旁下了车。帮槽的赶忙站起来,解了绑车脚子的绳,搬下来车脚子。春光扎了自行车。二人扛着架子车杆,把点棍支在车厢前下面,换了车脚子。帮槽的把点棍和瘪车脚子放在架子车上面,给春光一支烟,说:“你走吧!我慢慢往家拉!”春光说:“我给你帮点力!”说罢,把绑车脚子绳的一头拴在架子车脚子轴上,把另一绳头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帮槽的承情不过地“嗯”一声,咂下嘴,说“你看这”,就架了辕,拉动了车。春光推着自行车,紧走几步,挣起绳,骑上车,使劲蹬!拉绳一松一紧的,挣的春光时顿时冲。不一会儿,天黑了。二人停了车。春光解了绑在自行车后架子上的绳头,把自行车放在架子车上,把拉绳和车杆比齐,挽个绳套,把它套在肩上,用一只手扶着车杆,用另只手打着手灯。这时,帮槽的拉动了车。俩人便拉着车往前走,高一脚、低一脚、伸着头、弯着腰、肩并肩。土路上响着他俩的脚步声和车脚子过洼坑的“吱哇”声。走会儿,春光问:“那个年青人咋三两句话就把你哄啦?”帮槽的说:“他当时不住地喊我姑父,我想姑父能是随便喊哩吗?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就等于睡他姑嘞,能会见不是姑父的人喊姑父吗?所以我就相信他嘞!再说,他说的给姑父闹的话跟我经历的一模一样,我会不相信他是俺家里的娘家侄吗?”春光说:“咱这不都是那样跟姑父闹着玩哩吗?这个闹法说谁身上都中!”帮槽的想想,说:“那是哩!”二人沉黙会儿。春光问:“哎!菊莲那事你真看见了吗?”帮槽的一听这话,不由得心里一激灵,想起了“大黑狗”折羊腿封口的事,但又觉得春光对自己恁好、不给人家说实话坏良心,于是便说:“我真见他和书记在麦秸头那个嘞!”春光说:“那不,公安助理问你时,你说没看见!”帮槽的说:“那是书记的事,我敢说吗!”春光说:“老百姓都像你那样,见了赖货,叽都不敢叽,那样,赖货就会越来越猖狂,早晚也会欺负到自己头上!”帮槽的叹一声,说:“老百姓,不都是那样呀!各人招呼着各人没事就妥嘞!”春光不吭声了,停会儿说:“你明天给我写个证言材料!”帮槽的想想说:“中是中,你千万不能露我的馅!”又说:“除非是你叫我写我才写,错错二人,打死我也不写!”春光笑笑。
二人说着拉着车到了家。帮槽的媳子慌着去烧鸡蛋茶。春光说:“烧那弄啥!都是老少爷们,谁见这事也会帮忙!”说罢,卸下来自行车,推着走了。帮槽的把他送到大路上。
此时,夜色朦胧,白云飘游,弯月高悬,寒星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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