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一场误会引起的闹剧,折腾得人仰马翻的,一看时辰,已近亥时。
金夫人讪讪的,对着自家儿子尚且还能面不改色地胡诌掰扯,对着外人却明显是开明又讲道理的,她转首看向元戈,温和从容地说道,“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晚膳你们定是用过了,不若留下喝杯茶再走?”
“向姨别客气。”元戈笑得眉眼弯弯,“我和夫君吃饱喝足回去的路上遇见的小厮,顺道过来的,这茶一时片刻是喝不下了,左右往后有的是机会,今夜想必您也累了,早些歇息,我和夫君便先回去了,晚了只怕婆母要担心。”
她元戈这话也只是随口说的场面话,她那婆母自不会担心,也鲜少过问她的事情,她们两人目前还处在一个相对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状态里。只这话落在对恪靖伯夫人有所耳闻的金夫人耳朵里,便又成了另一种意思——家中婆母管得紧,回去晚了要被念叨。
不过毕竟是新妇,回去晚了的确不好交代,倒的确是自己欠考虑了。
金夫人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才温声叮嘱道,“闺女,佟家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佟家的赏花宴年年开、年年请,年年没人去,金佟两家的关系早就不睦到明面上了,今日这事也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影响不了什么的,你且放宽了心……要是姨也在,只怕闹得更凶!”
元戈也知道金夫人这话宽慰的成分更多些,大抵还是看在宋闻渊的面子上,但她也是真挺喜欢金夫人的性子的,乖乖巧巧应了,“是,我晓得。姨,回去吧,秋夜风凉。”
“好,回吧。”金夫人站在台阶上摆摆手,“得空了来金家坐坐,陪姨说说话。”
一旁,已经完全从“腰疼腿疼屁股疼全身都疼”的状态里活过来的金小爷挥着手,扬声叮嘱,“小嫂嫂,明儿个待府里,等我去找你喝酒!”
话音落,脑袋上落下一巴掌,来自自家虎着脸的亲娘,“还不滚进去洗洗,脏死了!”说完,一边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往里走,一边不忘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摆手道别。
大步流星、英姿飒爽。
元戈收回视线,支着下颌把玩着桌上那只巴掌大的酒瓶子,兀自轻笑,“到底年轻,皮实,又活蹦乱跳了。”
宋闻渊看了她一眼,十六岁的年纪,说着六十一岁的话,委实怪异。
……
好不容易回到落枫轩,已至亥时中。
拾音带着卓卓已经睡了,鉴书守在院中等元戈,看起来半分倦意也无,又说小厨房炉子上温着一盅银耳羹,是桂婶做的,担心少夫人回来晚了肚子饿。
只没成想回来得这么晚。
元戈想想还是作罢,这个时候吃了只怕又要积食,遂只传了沐浴就让鉴书也歇息去了。她身边不必人值夜,下人们都是该睡哪睡哪去,拾音起初不愿,有几回偷偷摸摸睡在门口廊下,回回都被元戈揪起来骂一顿然后赶回去睡觉,最近终于纠正过来了。
彼时兄长病重,她信不过别人,便亲自为他值夜,这些年下来,睡眠愈发地浅,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惊醒,何况如今她秘密太多,要么夜半梦魇惊醒,要么深陷梦中胡言乱语,自然更加谨慎小心,门口躺着个随时能推门进来的人,哪里还能睡得踏实?
加之她如今夜间总会抽出一点时间吐纳调息,知玄山上宝贝多,这般吐纳之法加之她自制的药茶喝着,虽练不出什么绝世的武功来,但总能调理下温浅这具拿得起绣花针、却不一定施得完针灸术的身子骨——如今这副身子,就算宋闻渊自愿躺在那里让她施针解毒,只怕她也不敢贸贸然下手。
元戈洗了澡和衣躺下,睁着眼睛盯着帐幔出神,想着那位突然变脸的瘸腿老爷子,又想着小乞丐怀里的那瓶酒,不知怎的,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不得劲,就好像隐约间触及到了一扇隐秘的大门,门后危机重重、杀机四伏。
……
翌日一早,元戈睡得正好时,就被熟悉的大嗓门给惊醒了。
金彧年的嗓门,这两天她一想起就觉得脑袋疼,偏偏金小爷自己没有这个认知,格外自来熟地在落枫轩里吆喝,“宋闻渊呢?诶?宋闻渊不住这里?……他和小嫂嫂是分居的呀?哟吼!臭男人!新婚才几日,还分居?这是金屋藏娇了还是准备纳妾了?”
断断续续的,显然是和谁说话呢,对方的话听不清,只他的声音能传上五六里地。
“要我说呀,就是小嫂嫂性子太软,由得他宋闻渊不知好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嫂嫂起了吗?我带她去找场子去!我老金家的人还能被宋闻渊欺负了去?”
老金家的人?开到一半的门猛地一顿,元戈咬着牙很想转身把门关上,偏偏金小爷虽然咋咋呼呼絮絮叨叨的,眼神却好,已经三两步赶了过来,嘻嘻一笑,“小嫂嫂,醒啦?”
这不明摆着吗?能在这样的大嗓门下还不醒的,那不是睡着了,那是睡死了!再说,我怎么就成你老金家的了?我是知玄山元家的,再不济,还是温家的,再再不济,也是冠了宋闻渊的姓,跟你老金家可没半文钱的关系……
元戈哪里知道金彧年口中这句“老金家的人”分量到底有多重,此刻她只是觉得这少年咋咋呼呼的甚是有趣又让人头疼,一边点头应着一边扯开了话题,“你这……早膳用了吗?就过来找我吃酒,仔细着又要挨你娘的鞭子。”
金彧年“啊哟”一声,这才想起似的,摆摆手,将方才回话的丫鬟赶走了,才拎着那酒坛子三两步上前,贼兮兮说道,“温浅妹子,我觉得这酒……它是真有问题!”
之前还是小嫂嫂的,如今变成了他老金家的人,就成了妹子了。
元戈懒懒笑着,配合着点头应道,“我知道的哇,昨晚你娘说了,这里头加了点腌臜玩意儿……我瞧着你还是扔了吧,别误喝了去。”
金彧年却摇头,愈发压了声音,凑近了元戈小声说着,“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里头的东西……应该比我娘以为的,还要腌臜……”
元戈一愣,昨晚入睡前的那种不大舒服的预感,又一次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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