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娘子在风雪中站立,定然便是在等咱们三爷疼惜呢。”
“三爷眼光何等高,小娘子真真是有福气。”
……
那声音刚落便响起几个跟从的声音,言语皆极为放肆。姚择声闻言和文青一同瞧去,却见一个穿着紫红色直襟锦袍,系着同色镶玉宽纹带,披姜黄色绒毛狐狸里斗篷,头束金簪,髻边还斜插着两朵芙蓉绢花的男子带着一众十多个小厮风风火火地向这边靠近。
那自称三爷的男子一瞧便是京中纨绔,面皮白净,却又多余地覆着一层粉,五官还算端正,只是气质却叫人不能苟同,眼底一片青黑,正目光迷离又兴奋地盯着锦瑟的侧面。
姚择声当即便心中咯噔一下,转头冲锦瑟道:“快回船上去。”
文青更是面色一变,本能地挡在了锦瑟前头。锦瑟这会子裹着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的大斗篷,扣着兜帽,本便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来,头顶又被王嬷嬷撑着一把伞,因是怕风雪灌进来,故而王嬷嬷将伞侧对风向。锦瑟很确定,从那发声处,便只能瞧到她一个裙裾罢了,更何况又隔着雪幕,那什么三爷根本就不可能瞧清她的模样。
而这些人来的突然,她刚一下船,脚都还没站稳,这些人便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这分明便是早明确了目标,十之**他们就是冲她来的,而且姚家的管家未曾带人来接,只怕也非意外。
历来退亲一事关乎重大,被退了亲的女子一生便完了,被退亲的男子虽相形之下会好一些,可却也同样会名声受损,再说亲便要受到层层阻力,武安侯又怎会甘心叫她一个破落户去退了他那宝贝世子的亲?
故而,锦瑟原便知道进京后退亲一事只怕也是阻力极多,可没想到她刚踏上凤京的土地麻烦便寻了上来!
听闻姚择声的话,锦瑟头都未转去多瞧一眼便转了身,扶着王嬷嬷的手欲回到船上去。
只是她这刚一转身,那边三爷显就急了,大喊一声,“美人要跑!快给三爷堵住!”
他一言,那十多个小厮便呼啦啦地全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只念着到了凤京便有人来接,故而姚择声此来京城本便没带多少下人,人手本就少,这会子又事发突然,自然不及抵挡。
眼见那些小厮将姚家冲上去拦阻的三个护院压在地上一阵暴打,姚择身虽觉事情蹊跷却还是亲自上前冲那三爷见礼,道:“老夫乃江州……”
谁知姚择声的话尚未说完,那三爷便抡起了拳头往他面上砸。姚择声年轻时四处跑商,也是学了些粗浅武艺的,他侧身险险避开,心中已确定这行人是冲着他们姚家来的。
他正惊,那边小厮们已欲去抓锦瑟了,锦瑟眼前情势这般,显是无法上船反倒站定,正凝眸想着法子,便听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接着一个似讥似怒的声音传来。
“黄三儿,你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半点长进都没,整日里除了干些欺男盗女的勾当,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怨不得你那凤京府尹的爹厌弃你,三天两头的冲你使鞭子。”
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雪幕中,一少年打马而来,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皆围着紫貂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玄色嵌蓝宝石的厚锦带,肩头披着毛皮外翻的玄色滚边大氅,整个人气态慵懒地向前倾着身子,斜勾的唇角带着三分讥嘲,八分不屑正瞧着那三爷。
他的身后并五六个同坐马上的青衣小厮,这一众人踏雪而来,卷地地上未及沉落的雪花飞飞扬扬。
锦瑟目光落在那打头男子的面容上,却见他面若冠玉,柳眉凤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艳若桃花,殷红的似能滴出血来。男生女相,便是如此,只他容貌虽无处不秀丽,可却不给人女子之态。身姿挺拔,斜飞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线,眸子锐光乍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随斜飞的眼角微微上扬,其上落了风霜之色,平添了几分邪魅。
似感受到锦瑟的目光,他眸光流转往锦瑟身上一带,接着却又沉冷地移了开去,眸中似有厌弃之色闪现。锦瑟心一痛,眼眶当即便红了,暖暖的酸酸的,却也辨不分明心中到底是欢喜还是悲痛。
王嬷嬷扶着锦瑟的手也微微一个发抖,颤声道:“姑娘,是表少爷!”她言罢,文青便也啊地一声叫。
锦瑟这会眨了眨眸子缓缓溢出笑意来,那边黄三爷闻言面色微动,蹙眉上前厉声道:“廖书意,你们廖家什么意思?!三爷我的事儿便是宫里娘娘们的意思,你可想好了,闲事管多了,别再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锦瑟大舅舅的嫡长子,廖尚书府的嫡长孙廖书意,他听了那黄三少爷的话神情未有纤毫变化,只将斜倾的身子挺了挺,接着二话不说竟一个抖缰便向那黄三爷冲去,那模样倒像是要将他活活踏死在蹄下。
他一动,身后跟随的小厮也皆跟着往前冲,那十多个小厮见自家少爷眼前就要被马踢,哪里还敢去纠缠锦瑟,登时便皆呼喝着围在了黄三少爷的周边,而姚择声也忙招呼着姚家人护了锦瑟又回到了船上。
锦瑟站在甲板上往渡口看,却见廖书意所带那几个小厮身手皆了得,黄三爷和他那一众小厮被廖书意追的团团转,好不狼狈,文青在一旁拍着手吆喝。
片刻那黄三爷显见事情是不成了,又着实受了些伤,便撂下两句狠话,带着小厮狼狈而去。锦瑟见廖书意掉转马头,忙提裙冲下甲板,上前挡在了廖书意的马前,她跑动间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绝丽的小脸来,眉眼间的神韵却和廖书意如出一辙,彰显着两人的血脉相接。
廖书意不想锦瑟会突然冲出来,险险拉住马缰,怒目盯向锦瑟,锦瑟见他眯着眼瞪着自己,到底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紧张和关切来,却是睫毛一颤抖落两行泪来,扬起唇笑了起来,唤道:“哥哥……”
廖书意比锦瑟年长六岁,因锦瑟上无兄长,故而从小她便未曾唤过廖书意表哥,一直都叫的是哥哥,亲昵又依赖。廖书意闻声眸中碎光,可到底将脸色又冷了两分,一拉缰绳便自锦瑟身侧冲去,锦瑟本能地去拽他,死死扯着他的衣角跟着马儿跑了数步,惊得文青大喊一声忙也奔了过来。
廖书意恼怒地瞪着锦瑟,却又提了马缰,他高居马上俯视着锦瑟,锦瑟便又大声喊道:“哥哥……哥哥!”
锦瑟似便只会说这两句,言语间声音变大,泪珠儿却又要往下淌。
廖书意瞧着眉目越发像祖母和姑姑的锦瑟,又被她这么几声唤,登时便心绪翻涌,尤记着锦瑟小时候每每有求于他,或是闯了什么祸事便是这般眉眼弯弯地一声声喊他,非唤的人的心都软成一团什么都依着她,她才像个偷腥的小猫般眨着眼睛笑的畅快。
如今再被她这般唤着,又见锦瑟眸中满是委屈和期待,伤心和倔强,廖书意只觉一阵心烦和难受,余光瞧着姚文青也跑了过来,当即便一个用力甩开了锦瑟,一扬马鞭,那身下黑马蹄踏飞雪,片刻便冲了出去。
锦瑟被他甩开倒在地上,眼见廖书意远去,她咬了咬唇,逼回了泪意,这才在文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文青接了王嬷嬷手中帕子给锦瑟擦了擦沾满雪花的双,见她手掌处红了一片,血丝隐现,不觉跺脚道:“大表哥已前最疼姐姐的,如今……姐也真是的,明知大表哥心里有怨,干嘛还往上冲。”
锦瑟闻言笑着抽回手,眉眼间却闪过显而易见的欢悦,拍了拍文青肩头,道:“姐姐没事。”
姚择声将一切看在眼中,听锦瑟唤将才那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哥,便知其是锦瑟外公家的公子,他叹了一声,又见远处管事已寻到了接船的姚管家等人,正赶着马车过来,他心恐那黄三公子再打个回马枪,忙吩咐锦瑟和文青上车。
锦瑟上了车,靠着大引枕,抱着白芷递过来的暖炉,被风雪吹的冰冷的手才缓缓恢复了温度。只觉那暖意一丝丝荡开,顺着指尖儿都融进了心里去。
大表哥他虽是恼恨,但好歹对她是关心的,并未因大舅舅的死就彻底恨了她和文青,若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虽一句话都不愿和自己说,可指骂黄三公子的两句话却分明是在给她敲警钟。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凤京府尹正是丽妃父亲赵万封的妻弟,没想到丽妃竟替武安侯府出头了,云嫔在后宫为丽妃马首是瞻,丽妃这是投桃报李。后宫之事,历来和前朝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看来大皇子真极为重视武安侯府,丽妃插手只怕也是在向皇后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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