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秦海,你就这样叫我爸给你当托儿?总得给点好处吧?”坐在一旁的余俊胜插话了。这种伎俩,也就是余有恒这样的老工人一下子看不透,余俊胜这种社会混混是门儿清的。
“俊胜,你怎么说话的。”余有恒赶紧回头训斥儿子,然后又转回头来向秦海道歉:“秦厂长,你别介意……”
秦海打断了余有恒的话,说道:“余师傅,小余说得对,我们找人带头,的确可以算是托儿。不过,我们找人做托儿,是问心无愧的,因为我们不会坑害大家,到我们特钢厂来工作的师傅,最终会发现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至于说带头的好处嘛,……乔师傅,我有一个想法,咱们能不能宣布,最先报名的10位师傅,工资可以上浮10%。”
秦海最后的这个提议,可以说是灵机一动的结果。他原本是打算好了要用一些利益来引诱余有恒这样的工人率先报名的,但一直纠结于没有一种好的办法。幕后交易这种方式,有时候难免会有后患,如果把幕后的许诺变成一种公开的承诺,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我看行。”乔长生也想明白了,“不管是谁,只要是最早报名的,都在他应得的工资基础上再加10%,这可以算是工龄补助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余有恒终于憋不住了,再说下去,好像他是多计较这点好处似的。有好处的事情谁都想沾,但拿了好处之后去给别人当托儿,欺骗自己本厂的同事,这种事情余有恒是干不出来的。
“既然秦厂长说到这个地步,我想冒昧地问一句:秦厂长,你觉得你们这种方式,能长久吗?”余有恒终于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秦海笑了笑,反问道:“余师傅,你觉得我们有哪点做得不对。以至于你怀疑我们不能长久呢?”
余有恒道:“你们是私人企业,我们北钢是国营企业。你们私人企业做得这么大,不就成了资本主义了吗?咱们国家的政策,能允许吗?”
秦海想了想。说道:“余师傅,公有制多一点,或者私有制多一点,并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咱们国家的政策是鼓励多种经济形式并存的,而且这种方式有助于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有助于国家实力的增长。举个例子说吧,现在街上卖菜的都是私人,余师傅觉得比过去好了,还是差了?”
“那肯定是比过去好了。”康凤娣抢着说道,“过去只有国营菜店。不让私人卖菜,我们根本就吃不到新鲜菜,品种也少。后来允许私人挑担子来城里卖菜,我们到厂门口就能够买到新鲜蔬菜了,那比过去就强得多了。”
“正是如此。”秦海说道。“工业和农业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有鼓励多种经营,才能提高整个经济的活力,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接着,秦海便引经据典地给余有恒一家讲起了政治课,他把后世的一些理念用当时的人们所能够接受的方式阐述出来,直说得众人都点头不迭。老百姓对于姓资姓社其实没有太多的理论认识。他们有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那就是能够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制度,就是好制度。
听完秦海的一番介绍,余有恒若有所思地问道:“秦厂长,照你这么说,政策应当不会变了?”
秦海道:“当然会变。不过肯定是会变得越来越开明的。”
“我明白了。”余有恒道,“好,我想通了,明天我就去向厂里交报告,申请到你们特钢厂去工作。到时候,还得请秦厂长和乔师傅多多关照呢。”
听到余有恒的话,乔长生欣喜地说道:“太好了,老余。我听说你是平炉车间里技术最好的,到时候可记得多教我几手。”
“老乔你太谦虚了,听说你们在平苑炼的钢都是出口到日本去的,你的技术肯定已经比我强出一截了,以后可得请你多教教我了。”余有恒拍着乔长生的肩膀说道。
余有恒其实一直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去特钢厂工作,双倍的工资对于他是有着极大吸引力的。他没有下定决心的原因,主要在于对政策的走向不了解,对于秦海这个人也不知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上当受骗。
秦海与乔长生夜访余家,与余有恒一起喝酒谈心,又向他介绍了未来的政策,这让余有恒终于消除了心理障碍,决定到特钢厂去试一试了。他记得秦海承诺过前10个报名的人能够增加10%的工资,因此便爽快地表示,明天要最早去向北溪钢铁厂递停薪留职的报告。
做通了余有恒的工作,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几个人又喝了一会酒,秦海和乔长生起身告辞,余有恒把二人送出家门。往前走了几步,秦海正待与余有恒握手告别,余有恒突然想起了一事,对秦海问道:“秦厂长,你们要承包二号平炉车间,那以后车间主任谁来当呢?”
秦海心念一动,反问道:“余师傅,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可以向我们推荐一下吗?”
余有恒迟疑了片刻,说道:“倒是有一个人,就是不知道秦厂长敢不敢用。”
“此话乍讲?”秦海问道,“他是脾气太坏,还是品行不端,我为什么不敢用呢?”
“他政治上有问题。”余有恒压低声音说道。
“政治上?哪方面的问题?”秦海道。
余有恒道:“我本来也想不起他来,可是刚才秦厂长跟我讲的那些道理,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刚才我才突然想起来,我们平炉车间原来有个副主任,他就跟我们说过类似的话。后来,我就听说他犯了政治错误,被免职了。要说起来,他可是一个管生产的好手,而且年龄也轻。当年他当车间副主任的时候,比秦厂长你现在的岁数也大不了几岁。”
“居然有这样的人?”秦海的兴趣被勾起来了。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也就是20刚出头的样子,这样的年龄就能够当上车间副主任,而且时隔多年还能被余有恒评价为管生产的好手,这可是一个人才,自己肯定是不能放过的。
余有恒问秦海手里有没有车间主任,这个问题可问到点子上了。在平苑钢铁厂,炼钢车间的车间主任事实上是由秦明华兼任的,车间里平常有秦海和李林广等人帮忙,所以各项管理还算是井井有条,没有出什么岔子。
秦海到北溪钢铁厂来,所带的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是能够担当车间主任这个角色的。乔长生做事倒是挺负责任,也懂一些生产技术,但要当一个管理者还有些欠缺。喻海涛虽然是秦海的心腹,但年龄是硬伤,也没有钢铁生产的经验,自然也不可能担任车间主任。秦海最初是打算自己在车间里盯一段时间,但这个想法其实也是不合实际的,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怎么可能被套在车间里?
余有恒提到的这个犯了政治错误的前车间副主任,倒是挺合秦海的意。在所有的错误之中,秦海最不在乎的,就是所谓政治错误。在这个拨乱反正的年代里,过去的政治错误十有*都是冤案,秦海根本不会把这类错误放在心上。
“余师傅,你说的这个人,现在还在北钢吗?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秦海急切地问道。
余有恒道:“他叫宋洪轩,今年应该不到30岁吧……他是工学院毕业的,是过去的工农兵学员。分到我们厂来的时候,才20岁,那是……1978年吧。他犯错误是几年前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就被调到资料室去了。他就住在资料室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你们如果想找他的话,我叫俊胜带你们去。”
“太好了,那就麻烦小余带我们跑一趟吧。”秦海说道。
余俊胜对于替秦海他们跑腿并无怨言,因为刚才聊天的时候,秦海已经答应,替他在平苑钢铁厂安排一份工作,算是解决了他长期待业的问题。依着余有恒的想法,如果秦海能够把儿子安排在北溪工作,那是最好的。但余俊胜却对呆在父母身边感到厌烦了,宁可离开市里,到小县城去闯荡。
接受了秦海的安排,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成为了秦海手下的员工,余俊胜岂能不对秦海服服帖帖。他此前曾经听黑子他们说过,平苑钢铁厂的收入不错,而且平苑县离红泽更近一些,周末想去红泽开开洋荤,也比北溪更方便,所以余俊胜的一颗心早就飞走了。
“秦厂长,这边的路灯坏了,你走路小心一点。你看,前面就是资料室,那间亮着灯的屋子,就是宋洪轩住的地方。他是我们厂里晚上睡觉最晚的人,天天看书,眼镜片比酒瓶子底都厚。”余俊胜一边走着,一边向秦海介绍着情况。
“喜欢看书是好事啊。”秦海点点头,“好了,小余,你不用再送我们了,我们直接到宋洪轩门上去拜访就好。”
“好的好的,那我就先回去了,秦厂长慢走。”余俊胜答应着,果然不再往前走了。
秦海和乔长生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便朝着那亮灯的地方走了过去。秦海不知道,在那灯下坐着的,到底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迂腐的学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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