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实在长的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让人看不清终点在哪里,时不时累了想干脆抛弃向前摸索的行为,但又怕一脚踩下去再次感到失重的可怖。
张与有了些许熟悉的感觉,身边的人不同,走的路也不同,但她忽然想说些什么,想朝身边人倾诉自己的过去,那些母亲让自己三缄其口的过去。每当张与单独和朋友在一起的适合就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或许这个朋友可以交心,说出来也没关系。
往往这时候最后阻拦自己的不是担心朋友的背叛,而是担心自己会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在同一条路上像溺水的人扯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遍又一遍向对方倾诉,倾诉到对方生厌,然后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冰冷。张与和母亲尚有亲情和道德的联系,但和朋友越界了可就没有这最后一层保障了。
最后张与一次又一次选择了闭嘴,在父母离婚后也曾情绪失控说过一两次,但后来又装成没事人一般,甚至用开玩笑的语气将自己当个笑话一样供人欣赏。这时候朋友往往会用悲哀和怜悯的眼神看过来,让张与不解。
“难道不好笑吗?”张与眼神相当真挚地问着朋友。
朋友回道:
“如果这是个虚构的故事说不定还可能笑一笑,但想到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甚至亲历者就在我眼前把自己的伤口扒开供人笑,我就笑不出来。”
不知道该悲伤还是庆幸,张与低下头轻轻笑着,这样啊,原来这段过去确实能让人笑不出来。
张与觉得这挺好的,至少这证明她不是在无病呻吟,还是有值得人同情和怜悯的地方,那就说明自己确实不是什么脆弱到稍微受点冷暴力就病得不轻的小宝宝。
百无聊赖之中,张与观察着忒休斯的背影,这不是她第一次去看忒休斯的背影,她们走在一起的时候一前一后也不少,不过往往会被周围的景物吸引去目光,像这样除了忒休斯便没有可看的时候还是第一次。
她本来应该穿着防寒的羽绒服,张与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来到这里的时间比她更晚,在那段时间忒休斯已经把外套脱掉了,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虽然这样子对别人装扮评头论足不太好,但张与还是觉得比起这双厚重的冬鞋,一双加绒的长靴会更适合忒休斯。
();() 嗯,英气美的脸,金发蓝眼的骑士穿着有繁复衣领的衬衫,下身深色的牛仔裤和长筒靴子,腰带上挎着一柄邪异的长剑。
忒休斯感到背后有道灼热的视线快把自己的毛衣都烧出一个懂了,深吸一口气,决定开个话题转移一下这家伙的注意力。
“我们要这么一直走下去吗,张与?”
“不然呢?”张与颇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我可还想回家。”
忒休斯止住了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到张与浑身发毛想要逃离这近乎审判的目光。
“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张与,只是因为四周一片黑看不出来,人在蒙着眼的状态下确实会因为左右脚的差异而绕圈,我记得这被人误解称作了鬼打墙,”忒休斯用瓦沙克戳了戳地面,戳到某处的时候身体前倾了一下,那处是没有实体的,“但我应该已经发现我左手边这处不规则的空洞有四五次了,而其他的空洞次数也差不太多,我刚刚有意无意偏离过道路,也竭力修正了自己的身体差异。”
张与沉默着不作答。
“我也可以用别的什么方式去做标记,我可以确定我没有被自己的身体给骗过去,但我还在绕着圈,一遍又一遍,这不是没有出路,张与。”
“忒休斯......”
“这是有人内心还胆怯着,在出口前头犹豫不决,”忒休斯毫不留情指出了答案,“因为你知道,对吗,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离开这里你就回不了你的家了。”
这里是属于张与的世界,她是这世界的核心,所有的回忆所有的色彩都依着她的想法展开着。那些不断重播的回忆,是张与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是她懦弱的来源。
被爱牵制着,被懦弱捆缚着,明明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张与仍然犹豫不决。
忒休斯内心有点焦急。
张与捂着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是个烂人,你早就知道。”
这次轮到忒休斯沉默了,她并不觉得张与是什么烂人,她早就知道对方只是时常缺乏踏出一步的勇气,只要被推着踏出了那一步,她比谁都走得远,几乎冲刺着奔向终点。但不会什么时候都有人来推她一把,就像在忒休斯来之前,张与只是默默忍受着令人难熬的深夜,连杀死自己的勇气都失去了。
();() “忒休斯,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嗯。”
“我明明那么讨厌过往的那段人生,讨厌到我恨不得现在就杀死张与这个人,这个人又软弱又无能又贪婪,既想要爱又想要自由,到现在都觉得只要停在原地就还有机会让二者兼得。”
“人总是贪婪的,张与,想要彻底抛下什么去追求什么的,那在人类中也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大部分人死守着怀里的东西,又用渴求艳羡的目光去看着更远的东西,但是脚一点没动,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不是错。”忒休斯心里并不赞同张与对自己过低的评价,但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反驳。
“我舍不得她,我爱她……”
“但她——”忒休斯想起了那只怪物,张与一直固守在原地的深爱着的亲人早就不是她真正的母亲了,那是一只盘踞在她内心的恶兽,磨着牙吸吮着她内心中最后的自我。一旦时间久了,失去自我的张与就会彻底接受现实,再也无法离开幻觉与假象。
“但她不是我的母亲。”
忒休斯看着张与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含着泪花,出乎意料,张与竟然早就知道那个人,或者说那个怪物是假的张月白:“那你为什么还眼巴巴留在这里,你疯了吗?”
“……因为我也比谁都清楚,哪怕是个假的,她也是我最后和妈妈一起的可能性了,”张与抓着自己的袖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就像是以我为中心的世界,哪怕货车迎面而来我也不闪不避就可以和我擦肩而过,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真正的世界啊……”
这个世界为她而生,在过去试图伪造意外抛弃愧疚赴死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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