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虞世基、文刖等人同时喊了起来。外边风雪正大,他们担心杨广被冷风吹伤身体。
“出去!”杨广没有回头,低低地喝了一声。
“陛下息怒,臣,臣等一定尽力将此事处理好,请陛下宽心。”虞世基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再次低声乞求。他知道自己没有裴矩那样的谋划之才,也不像宇文述那样知兵善战,能在皇帝身边行走这么多年,凭的全是过人的记忆力和皇帝的信任。一旦皇帝的信任没了,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出去,滚,你们全出去,全给我滚!”杨广双手扶着窗框,大声咆哮。太监、侍卫、大臣,所有人都吓得如受惊的老鼠般狼狈而逃。瞬间之间,临时征做行宫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低声喘息着,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外边的雪下得很急,湿冷的夜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向人的脸。杨广不躲,不闪,尽情地享受着这钢刀刮骨般的寒意。片刻后,他喘息着回过头来,弓着身体走到书案边,一挥手,将所有奏折扫落在地,又一抬脚,踢飞了檀木做的书案。
这位曾经指挥数十万大军做战的皇帝很有力气,被他踢飞的檀木书案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撞在了包裹着绫罗的墙壁上,一分为二。杨广却还不甘心,追过去,用脚尖将半截书案甩起来,摔到另一侧墙壁上。再摔,再踢,直到将整个书案恢复成一堆原始的木材,他终于累了,双手抱着膝盖蹲到了炭盆旁,望着里面跳动蓝色的火焰,泪流满面。
“一刀公公,陛下,陛下他……屋门口,虞世基向老太监文刖作个了揖,试探着问。屋子内的“乒乒乓乓”声停止了,这说明皇帝陛下的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没弄清皇帝陛下到底想怎么处理此事前,他不敢再胡乱去执行。
老太监文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作为回应。虞世基的嘴脸他实在看不惯,要不是这厮无能,大伙今晚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皇上的怒气,你以为如此容易平息么。他有时候不追究一些人的责任,是因为他不想计较。而就是这些他不想计较的人,却恃宠而骄,一次次让陛下失望。
在文刖眼里,杨广的就像一块着了火的冰。热烈的那一面感觉让人如沐春风,甚至可以将人烤化。阴冷的一面却令人不寒而栗。这种性格在争夺皇位时很适合,因为他可以让麾下人不惜效死,而敌对方和那些中间派则不得不考虑得罪他的后果。但用来治理国家,却未必真的……
文刖不想在心里诋毁这个从小跟自己一同长大的皇帝。杨广对别人来说是个威严的帝王,对文刖来说,对方不但是帝王,而且是同伴,值得信任和维护的同伴。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又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虞世基和众太监,伸手推开了面前虚掩的门。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杨广快速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低喝。
“我看看炭盆里是否还有炭,然后就走!”文刖慢慢走上前,脚步尽量放得轻缓,仿佛怕走路的声音会吓到了屋子里的人。他先走到墙边,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户。然后走到杨广身侧,蹲在白银炭盆旁,用镀了银的铁筷子将炭盆上的镂花银炭罩勾开,向里边看了看,低声问道:“陛下希望火缓一些,还是急一些!”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尽量不去看杨广的眼睛。任何一个成年的男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红肿眼皮,在老太监文刖心里,杨广是一个皇帝,同时也是一个爱面子的男人。
“你随便加,这点事情也来烦朕!”杨广将身体向后挪了挪,懊恼地抱怨。善待自己身边的人,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好习惯。老太监文刖伺候了他三十多年,连“一刀”这个绰号都是他给取的。所以虽然此时心情依旧烦躁,杨广却不想再对文刖发一次火。
“陛下不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我们这些打杂、跑腿的笨人,怎么会懂得怎么做。一不留神体会错了陛下的心思,还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么?”文刖熟练地用银铲从金麻炭袋里铲出了数块半寸见方,大小整齐的香熏木炭,一边往炭盆中加,一边回应。
炭盆中立刻跳出了几股金黄色的火苗,照得屋子内陡然一亮。然后,火苗又快速弱了下去,数道带着香气的烟雾缓缓升起来,拧成一个团,在屋子中慢慢弥散。
“你是在替他们说话了?姓虞的给了你什么好处?”杨广无神地眼睛快速亮了起来,隐隐有火光跳动。但很快,火光以炭盆中虚焰同样的速度黯淡。一刀公公是个孤儿,世上没有亲人。如果问身边哪个臣子最清廉,杨广知道身边这个老太监绝对可以当之无愧地排在第一位。多年来,连自己赐给他的财产他都缕缕拿去周济别人,外臣的贿赂,此人当然更不会去收了。
文刖用银筷子在木炭上扎了两个眼,露出黑炭下的红炭,然后又轻轻地将炭罩盖了回去。“我只在乎陛下的心情,至于他们”他骄傲地向门外指了指,“不是我的主人,我伺侯不到!”
所有后宫内宦中,直接用“我”回话,是杨广赐给文刖一个人的权力。老太监说起来顺口顺心,压根不让人觉得无礼。为自家辩解完了,他静静地坐在了杨广身边,与皇帝陛下一样,双手抱着膝盖,望火。
“这死老头子!”躲在门外偷听的虞世基气得直咬牙。他本以为一刀公公心软,进屋给大伙求情去了,结果老头子居然玩起了袖手旁观的把戏。正当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时,又听见屋子里传来了杨广的问话声。
“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天啊,你终于开眼了。一刀公公唉,你再说几句好话吧!”虞世基望着外间屋头顶的天花板,喃喃祈祷。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祷告声,文刖没有再保持沉默,想了想,笑着回答:“如果有人做事不合陛下的心思,陛下尽管将他夺了官爵,逐退便是。且不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我是内宦,这外朝的事情,半点都不懂!”
“这老不死的老贼!”虞世基心中再度冒起了浓烟。满朝文武,如果说谁最被陛下信任的话,排在虞世基前,就是文公公。此人平素为人和善,可今天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在落井下石。
奇怪的是,却没有人被石头砸到。杨广听完文刖的话,非但没有跳起来宣布将虞世基赶出朝廷,反而长叹了一声,懒懒地回答:“唉,换了谁还不是一个样,还未必如这几个让朕顺心呢。”
“谢天谢地!”虞世基猛然觉得心情一松,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般软了下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耗尽了他的精神和体力。此刻危机终于解除,整个人立刻没了支撑。
两个和虞世基一样紧张的侍卫手疾眼快,轻轻架住了他的肩膀。“多谢!”虞世基俯在对方耳边,喃喃地道。他的目光顺着门缝,又落在文刖公公的肩膀上。“此人很机智啊!”虞世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感激之外,又隐隐泛起了几分妒意。
“既然陛下不准备处置任何人,为什么要这样生气呢?”屋子内,坐在炭盆旁的文刖低声问。
“对啊,朕为什么如此生气呢?”望着一点一点从木炭下渗出来的火光,杨广奇怪地想。他记得当初自己的确没打算处置宇文士及,也没打算处置李旭。但后来御史大夫裴蕴和几个言官们弹劾宇文士及弄权,居然把三支精兵都抓到了宇文家手中,自己就勃然大怒。然后,然后是吏部尚书牛弘和另外几个言官为宇文述辩解,将李旭私放钦犯的过错抖了出来。接着,接着的事情就乱了套,满朝文武分成数派,互相指摘,没一个是好人,没做一件好事。几天来,唯一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就是宇文述灭了洛阳附近最大的一伙反贼梁相国,缴获了大笔贼脏。
当最近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如炭盆内的火焰一般渐渐清晰起来之后,杨广觉得很泄气。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鸡毛蒜皮一点小事,扯来扯去就被无限放大。开始只是宇文述和李旭两人有错,自己已经以一个帝王的包容之心原谅了他们。但现在,两个最初惹起麻烦的家伙已经退到了幕后,却有一群其他人走马灯一般窜到自己面前。
“朕允许你替朕出出主意,先不管此事发生在外朝,还是内廷!”杨广沉重地叹了口气,把双腿张开,箕坐于炭盆前。他觉得太累了,简直想趴在地上就此长眠不醒。满朝文武,见识居然还不如一个太监。这样的皇帝,让自己如何能当得好!
“依照老奴之见,这是是非非,原本起于宇文老将军和李小将军之间,与他人并无干系!”文刖向门口望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低声说道。
“本来也没别人什么事情,想把水趟混的人太多!”杨广点点头,对文刖的分析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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