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知道，李煜麒和李辉翔这对父子，这些年憋了太多太多话、太多太多的思念在心头。
所以在吃完饭后，一家子都无比默契的将客厅让给了这一对父子。
在这一刻，哪怕是李辉翔姐姐和弟弟，都要把父亲‘让’给李辉翔一个人。
“和老子说说，这些年，你在外面都经历了些啥子？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没什么。”李辉翔看着窗外，点了根烟，“养家糊口，顺便提升自己的能力。”
“给老子也来一根。”李煜麒看着李辉翔，指了指他随手放在桌上的烟。
李辉翔微愣了一下，父亲不抽烟，但是，这不是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他要烟。
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2023年三四月的时候，在老家鱼塘，那天，父子二人回老家去摘野生的‘刺梅’泡酒，林间的蚊子很多，咬人很疼，那天父亲问他要了根烟，不是抽，是熏蚊子。
还别说，尼古丁这个东西，对蚊子还是有奇效的。
李辉翔给父亲点上了根烟，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接着就咳嗽了起来，李辉翔伸手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什么也没有说。
“我听你媳妇说，你最近正忙着收购一家小传媒公司。”
李辉翔点了点头，李煜麒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放不下，爸希望你能放下。”
李辉翔沉默了好一会，朝父亲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有你，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废话，知子莫若父。”李煜麒转头看着他，道：“有用吗？这些年网上曝光的事情少了吗？非要让自己一辈子纠结在仇恨中？一辈子真的很短，终究也不过是一捧黄土而已，什么都带不来也带不走，说真的，我很后悔，明白这个道理太晚，要是早些明白，我一定不会让你知道所有这些事情。”
“爸，你说我执迷，我承认，但是，你也并没有真的悟。”李辉翔看着父亲缓缓道：“人这一生，多少人靠着别人的引导活着？人说，人生应该是积极向上的，不能纠结于仇恨，执迷于物质，只有这样才不负来这人间一趟，才不负这一趟生命的旅程。千人千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观点，我理解、认同、尊重。这熙熙人间，无论是起早贪黑的朝九晚五或是黑白颠倒、躺平摆烂，世人都在说，是为了活着，是为了让自己舒服地活着，可这场人间的旅程，重点都是归于尘土。在这世上的一切生命，是正在活着，还是正在死亡？从生命出现在这世上那一刻起，死亡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世上，多少人为了不留下遗憾，选择带着遗憾离开了那个地方，空留一堆回忆，这回忆算不算是在时间长河里刻舟求剑？”
李煜麒看着自己儿子，看着李辉翔双眸中透着的坚定，他很心疼，他知道，他劝不动、拦不住，可还是不愿放弃，他都快八十了，李辉翔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余生过得轻松些。“是，生命就是一场由生向死的过程，可在这过程中，你不能只盯着哀愁恩怨，还有喜乐与爱，这场旅程，开心也是这么一趟，不开心也是这么一趟，为什么不让自己走的轻松自在呢？”
“还能为什么？”李辉翔嘴角荡漾出一抹自嘲，“还不是因为拿得起放不下，所以才走得不轻松。要么，当初就别拿起，要么，拿起了，就要放得下，可真正想要放下，在我看来，只有把拿起的那些全部放回原处才有可能。”
“廖承波和李昌浩，在二四年的时候，被取消了领导职务，也算是挨了处理，民不与官争，能做到这个份上，我们已经算是赢了。”
“赢了？”李辉翔摇了摇头，“对你造成的伤害，对咱们家造成的伤害，就这么轻描淡写就过了？赢在哪里了？我看不出来，他们被取消领导职务我知道，他们两个被取消职务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那期间，网上曝光了很多事情，尤其是那个时候的山东，医院爆出代孕事件、夜市有人当着人家老婆孩子把人斩首、还有个女司机逆行不说，还打了退伍军人、接着又有身着警服之人，也是开车逆行，而且还不系安全带，结果呢？这些事件，哪一个没有引起公愤？可这些事件，给我最大的感悟就是，或许，所谓的真相，只是自以为的真相罢了，只不过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相而已。又或许，我是淋过雨的人，所以，看见别人被雨淋了，我才会想着能给别人遮一遮雨，哪怕遮不住，能遮一点是一点。我就是那个时候一边摆着地摊、一边学习的同时，开了一个网络公司，因为开了这家公司才认识黎雯，和他走到一起，爸，其实在她生下淏阳的第二个月，我和她就离婚了，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复婚。”
“什么？”李煜麒猛地一下站直了起来，他怔怔看着李辉翔，“因为什么？”
“因为爱，因为我要做的事，我不能让我爱的每一个人、爱我的每一个人受到哪怕一丝的影响和伤害，这些年，我一直忍着，一是为了积蓄实力，二是，我要等淏阳成长起来，我要教会他认识黑暗，要让他有足够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的能力，身为人父，这是我必须要肩负的责任，身为人子，我的父母受了一辈子冤屈，我必须把这些冤屈平了，这也是我必须要扛起来的责任。我亏欠了太多太多人，亏欠了您和妈，亏欠了姐和弟，亏欠了黎雯，也亏欠了她的父母，太多太多了如果说咱们老家那些人的罪恶罄竹难书，比起他们的罪恶，我身上扛着的这些亏欠，也不遑多让。黎雯知道我要做什么，你知道为了说服她和我离婚，把我的户口独立出去，我都做了什么吗？我本来没有告诉她家里这一堆的事情，我就是不想让她让淏阳和这些事情牵扯到一起，我永远都忘不了当年我们吵架那天，那些人提到姐姐和鑫鑫，姐姐在哪里工作、鑫鑫在哪里读书，我当时说，他们应该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用内部系统去查，我把黑暗想得太简单了，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都说，一个男人只有在他成为父亲那一刻，才是他真正长大的时候，有淏阳之后，我信了，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当初的你，即便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但当时我是不理解的，当时的我无法感同身受站在父亲角度去思考问题。爸，你知道吗，我曾经一度认为，你是上了年纪变得懦弱了，几十年的风雨磨砺，早把你身体内的热血消耗殆尽，有淏阳之后，我才真正明白，让一个父亲变懦弱的根源是什么。我用淏阳逼着身为母亲的黎雯和我去办离婚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这两个字的分量，我才明白，什么是为母则刚。我爱她，只爱她，她也一样，我”
“别说了。”李煜麒接连叹气，沉声道：“我李煜麒何德何能？你李辉翔又何德何能？让一个女子这么付出，小超，值得吗？”
“这也是我无数次问自己的问题，或许我不配有爱，可我偏偏那么贪心，以爱之名去绑架她，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安慰我说‘两个相爱的人只要能一直在一起，有没有那张纸不重要。结婚证，只能从法律上证明你不是单身，不能证明你幸福；结婚证，只能证明两个人在一起合法，但不能证明一定合适；结婚证能拴住一个人，但拴不住人心。可是我黎雯拴住了你李辉翔的人和心，哪怕我们的结婚证无效了，可我还是你老婆。’”
“你老丈人、丈母娘，知道吗？”
李辉翔摇头，“除了我和她，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我很失望，也很后悔。”李煜麒缓缓坐了下来，这一次，他自己点了根烟，连着吸了几口，道：“我对你很失望，失望的是，为了你付出了一切的女子，用她所有的爱，都不能让你放下仇恨；后悔的是，是我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和你们无关，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定是我想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我要堕落，‘六中’超哥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堕落了。”李辉翔摇头缓缓道，说着，他也是点了根烟，沉吟了一会之后，又继续说道：“我欠黎雯的，不仅仅是一张结婚证，她对我的付出，她等我真正放下的这个过程，那张离婚证给她带来的伤害，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没法选，我也没得选，我不亏欠她，就必须要亏欠你们，认识她、和她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但也是让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我配不上她对我的爱，可我这些年依旧不知廉耻的霸占着她的这份爱，我唯一能弥补她的就是，缩短我真正放下的时间，她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再如何不情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面对，这次爸不拦你了，你想怎么做，放开手脚去做吧，我和你妈这次和你回珠海，你放宽心的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小雯说，你这次收购那家公司，手里钱应该是不够的，你老丈人和丈母娘给了你一笔，但是，在你们回来的头一晚，你又亲手还回去了，小雯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说了一句‘我知道他是因为内疚，所以才不接这笔钱’，当时我们都觉得奇怪，一直追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乱来，养了其他女人，她说没有，现在我才明白，她说的内疚是什么。我的条件是，你要接受我和你妈的帮忙，钱，我和你妈这些年也存了一些，你拿去，但是，如果这次最终还是无法做成你想做的，老子不管你能不能真的放下，你就是装也得给老子装出彻底放下得样子，然后去复婚，而且，这次复婚还要再办一次婚礼，这不仅是因为你欠小雯的，也是你欠我和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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