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行礼之后,鸿元挽着手臂将西岭请入府中。他们在国都时曾是旧识,但关系也似乎没好到这种程度;而此时是他乡遇故,就算热情得过份一些,也不会受到怪罪。西岭进府休息梳洗一番,再至厅中客套一番,鸿元便命仆从退下,厅中只剩下了这两位大人。
鸿元城主的神情有些不安,方才的热情多少也是为了掩饰心中的紧张,此刻西岭大人不开口,他也不敢主动说话。西岭身前的案上放着精美的琉璃杯,杯中的茶叶正缓缓舒展而开,恢复成嫩绿鲜活的样子,茶水也变成了金黄的琥珀色。
西岭似是很有兴致的在欣赏杯中的茶,然后又抬眼看了看鸿元面前的杯子,那里面却只有一杯清水。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鸿元城主,我们是好久不见的老友,你这样待客,是否有些太见外了?请我品如此妙饮,你自己却只喝一杯水?”
若是普通人家,将最好的东西特意拿出来招待贵客,当然是隆重的礼数。可是城主大人接待君使,又以老友的身份私下谈话,只端出来一杯茶给,自己却坐在旁边喝白水,这也显得太矫情了。
这叫不明内情者看见了,还以为君使大人的架子太大了,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且无意与他人分享,所以西岭显得有些不悦。
鸿元城主苦笑着解释道:“西岭大人啊,您可千万别误会!实话告诉您,我平时爱喝茶,但也不是每天都喝,只在贵客好友到访时共品。此茶出自本城中的国工大人、女先生欣兰之手,是我珍藏的妙品。
原本倒是还有一些,可两个月前的那位小先生来到飞虹城住进城主府中,自称正在辟谷修炼,别的什么供养都不需要。偏偏让人每天侍茶、早晚皆用此茶。我也不好不奉上,等他走后,今年所收存的茶叶,也只够冲上这么一杯了!”
虎娃的确没要鸿元城主任何报酬,不仅没拿那盘黄金,住在城主府中连肉都没吃一口。但他感觉鸿元城主待客时的茶饮非常不错,所以让府中每日侍候茶水就行。喝茶可不像吃饭那样分早中晚三顿,他是没事的时候就来一杯,还感叹盘瓠没在身边,否则可以一起喝。
如此茶饮。含诸多有利身心之效,普通人制作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更何况它是一位五境修士特意去山中采集、以炼药法力所制之茶,异常珍贵难得。鸿元城主就算有一些,也绝不会太多,但他也不好意思小气,只能尽量满足虎娃的要求。
虎娃也不太清楚状况,把人家的茶几乎都喝光了,还好他走的早。仍给国君使者留了最后一杯。否则西岭大人今天坐在这里,就得和鸿元城主一起喝白水了。
西岭的神情颇有些诧异,甚至有点哭笑不得。鸿元城主如此解释倒是让气氛舒缓了不少,他终于小心翼翼的问道:“国君听说了飞虹城生的事。有何诏令?”
西岭叹了一口气道:“国君震怒。守护城廓之军阵,竟然成了屠村灭族之凶徒!你这个城主,究竟是怎么当的?假如传扬出去,难免让人非议——国中各城廓。究竟有没有保境之能、可曾尽安民之责?”
鸿元城主额上立时就见汗了,小声解释道:“我真的毫不知情,来到此地担任城主之时。他们已经做下了血案,直至今日再度犯案之时方被察觉。”
西岭轻轻点了点头道:“两年之前,就是因为城廓中的血案,城主受责被撤换,国君派你来主持飞虹城事务、查清血案详由。整整两年时间,那所谓的流寇就在你的身侧,你却毫无所知,这不能不说是失职。——国君就是这么说的!”
见鸿元城主的脸色越来越紧张,汗已经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下来了,西岭的语气一转,又说道:“根据已查明的情况,那所谓的流寇隐藏极深且身份出人意料。你两年前才来到飞虹城,此前生的血案与你无关、亦不是你的责任。
如今凶徒已伏诛,自燕凌竹以下,没有逃走一个人,他们再次作案并未得手,且已被尽数剿灭。国君派你来的任务就是治理城廓、安抚民众,同时剿灭那伙流寇。从结果看,你确实已经做到了,流寇的身份亦不是你的责任。……主君问我时,我便是这么说的。”
鸿元的脸色就像雪山顶的天气,变化地极为精彩啊,此刻下意识的以袖子擦了擦汗,起身行礼道:“风正大人,您这样为我说话,鸿元不知如何感激!”
西岭也起身扶住他的手臂道:“你我是多年好友,又何必如此客气?况且我在主君以及朝中诸大人面前,也只是实话实说。”
鸿元压低声音道:“那么……”
他虽欲言又止,但西岭当然清楚他想问什么,笑着答道:“主君不会把你召回国都,你仍是飞虹城城主。听见这个消息,终于能安心了吧?”
鸿元已经等了两个月了,压在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此刻才算落了地,重新坐了下去呼呼直喘气,瞬间仿佛都有些脱力的感觉。他只是王族中的旁支出身,仗着精明能干,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可不容易。假如受牵连被召回国都,那便只能每年领些供养,从此在家闲居了。
鸿元喝了一口水,将气喘匀了道:“多谢您带来的好消息,也多谢您在国君面前的坦言。往后旦有差遣,鸿元自当尽力相报!”
西岭摆手道:“其实你也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处置得妥当,既没有让城廓在国中蒙羞,也没有向主君隐瞒真相。”
鸿元:“实在惭愧,这伙流寇被诛、最终未能有一人逃脱,却非我的功劳。”
西岭:“城主大人倒也坦诚,我已听村宝队长详细说了事情始末。若非一位国工大人恰好路过白溪村又进入了飞虹城,鸿元老友啊,你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
鸿元心有余悸道:“确实如此,所以我对那位国工大人深怀感激。”
西岭:“听说他根本没有要飞虹城的任何报答,你送上的一盘黄金,他没接,却让你用起重工一半去抚恤义士和村民?”
鸿元点头道:“是的,我便按他的意思办了,并将此事公诸城廓。”
西岭赞道:“你做的很聪明,这件事让主君非常满意!”
虎娃没有接受那盘黄金,照说鸿元城主完全可以自己收回去,至于是否真的拿出一半抚恤义士和村民,他做不做都可以。但鸿元城主却照办了,甚至没有私下减扣,而是将那盘黄金中的一半,足额如数的拿了出来做此用,并向城廓中的民众公告。
这么做当然很明智,但也不是很容易,换谁不肉疼呢?
鸿元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理应如此,这是我份内之事。风正大人,您熟知国中各种逸闻,可知那位国工大人究竟是谁?我欠他的人情太大了,却连其名号都不清楚。”
西岭轻叹道:“不仅是你欠他的人情,主君也得感谢他,飞虹城满城民众都得感谢他。自继承正统、重立巴国以来,百余年间所封赏的国工并不多,如今手持信物尚在世者,总共有四十九位,包括刚刚得此称号的山水城城主若山大人。
我曾详细向村宝队长询问此人的形容相貌,诸国工中并无一人与之相符,实在不知是哪位高人啊。我听说这位小先生在你府上住了好几天,你珍藏的茶饮也是让他给喝光的,心道你也许比我了解更多,还想问问你呢。”
在那样的年代,想出人头地往往必须有出众的才华与本领。有些人出身尊贵,可以享受丰厚的供养,但想谋求高位并不容易。原因很简单,没有那个本事就干不了!
西岭出身平凡,并没有显赫的部族与家世背景,可是他能将国中诸事及各地逸闻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如相室国中有多少位国工、都叫什么名字、据说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是什么出身、有何擅长,当有人问起时,他都能答得明明白白,甚至比掌管此事的共正大人还要清楚。
这在一个尚无成体系的文字记录的年代,是多么地不容易!所以西岭既非境界高深的修士,出身又普普通通,却能一步步得到重视与提拔,已担任了国中的采风,恐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职位了。
鸿元城主见君使是西岭,当然满怀希望的想问清楚虎娃的身份,不料连国中最博闻强记的采风大人都是一头雾水。他又不解的问道:“小先生的样子确实太年轻了一些,但诸位国工大人中,就没有年轻一辈的高人吗?”
西岭沉吟道:“年岁不大甚至尚未结亲的国工,倒是有那么一些,他们要么是修炼了特殊的秘法,要么是出身特别重要。很不巧的是,这些人要么就住在国都附近,要么经常来往国都,我恰好全都见过,与村宝所说的那位小先生皆不相符。……只有一位国工,年纪轻轻却修为高,而我亦未曾谋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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