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玉哦了一声,也没细问是何处的破绽,只道:“确实,一直藏着,也挺憋屈的,偶尔是想要放肆一下。”原之琼道:“你也太放肆了,够你死一万回的。”周鸣玉不在意道:“你不是也没能杀了我吗?”她抬眼笑着看原之琼,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只有些碎雪融冰般的凉意:“你在上京做的那些事,我总还要找机会,向你讨回来的。”她说的是原之琼居然丧心病狂去掘谢家人坟墓的事儿。原之琼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也不害怕,只笑道:“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已经不是上京了。我们想要杀你,多的是办法,一次不成,总有下一次。你们又能把我在这里关多久?等我出去了,你想过后果吗?”周鸣玉看着她半点不惧的神色,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父亲一定会保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会像你之前杀了原之璘一样,毫无理由地保你?”“不然呢?”原之琼反问她道:“我的确就是他最有用的那个孩子,比什么原之璘有用的多。他不保我,身边就再也没有可用之人,他怎么可能放着我不管?”周鸣玉道:“所以你也非常清楚,你的父亲,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你能给他带去最大的利益,他就不会不管你。”她顺着原之琼的话,顺理成章地说出下半句,问道:“那么,如果你失去作用了呢?”原之琼道:“我怎么可能会没用?”周鸣玉道:“杨简已经盯了很久了,娄县那边的矿井,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道。他铁了心地要从这个突破口入手,把你父亲拉下马。你自己想一想,他是保自己,还是保你呢?”她看着原之琼微动的眼睫,又道:“你再想一想,若是他以你做局,在你和你父亲之间搅混水,引起你父亲对你的怀疑。你父亲是会保自己,还是保你呢?”有关这个问题,原之琼心里非常清楚了。她父亲不会保她的。她比谁都知道她父亲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惜一切的人,所以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杀了原之璘。因为原之璘那个废物,远没有杨家重要。杨家人想要脱离端王府的掌控另起炉灶,那就随时有可能反咬一口。原之琼的这桩婚事将杨家拉下了水,只能和他们继续绑在同一条船上,所以端王才会默许她害死原之璘的行为,甚至于帮她遮掩。所以今上才会下了那样一道歹毒的密旨。他们这一支自然可以永保富贵,她甚至可以再进一层,拥有晋州并升公主位,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端王过世,她才可以继承。原之琼知道周鸣玉说的没错。她父亲那样的人,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的一点利益,若是杨简趁她不在,在其中对她父亲稍加点拨,很有可能会使得她父亲怀疑她有私心。会使得她父亲觉得,她的打算就是,扳倒了自己的父亲,而后继承所有的一切,永享荣华。更多的封赏,这自然很好。但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一切都是徒劳。原之琼咬牙看向周鸣玉,道:“你想骗我,让我与我父王反目,我不会上你的套的,我父王也一样。娄县的事,多的是替死鬼能去背锅,犯不上把我赔进去,那就太亏了。”她没什么胃口了,把碗筷往盒子里一撂,道:“你想拿反间计来挑拨,算是打错主意了。”“小郡主,何必呢?”她像以前那样叫她,颇为可惜地叹道:“那是一直护着你长大的父亲,你自然是相信他的。可是你才多大呀?你才知道他多少事?若是遇到了你不知道的事,你还能这样笃定地说,你父亲一定会护着你吗?”她将食盒盖好,道:“你想啊,原之璘是能继承他爵位的唯一一个儿子,他都可以不要,更遑论你呢?”周鸣玉拎起食盒,站起身来,扭头往外走去。她重新将门外的那把锁扣好,而后回到厨房去,重新将钥匙还给了于嫂,看她将钥匙又藏了起来。周鸣玉好奇问道:“倒是挺奇怪的。我看那门外也有人守着,怎么钥匙却在您这儿拿着呢?”于嫂笑道:“大人信我,让我自己留着钥匙。再者说,若有人来救,只会理所当然地在护卫身上搜钥匙。不放在护卫身上,就是真来了人,也不怕的。”这倒是有些道理。周鸣玉点点头,扭过头,隐约看到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晋州王府的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办成,无论如何,原之琼被扣上了有罪的帽子,暂且是逃不脱的。由于晋州内找不到原之琼的身影,所以晋州附近各地的官府都收到通知,一旦见到清河郡主,务必将其暂且留住。所以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娄县。杨籍每日待在木匠铺里也无聊,就上街去转,杨简虽有部下留在铺子里,却也不敢拦他,只得由他去。娄县的主街就那么一条,从头走到尾,从尾走到头,也就显得无趣得很了。但因为铺子中更无聊,所以杨籍仍旧每日去转一圈,这日,便叫他听说了各地在找清河郡主的消息。他本不是个爱在市井之间听人闲言碎语的人,但因为涉及到清河郡主和端王府,所以他还是耐下性子仔仔细细地听人议论了一通。当晚,原之琼正靠着架子休息,便听到门口有动静,睁眼一瞧,是杨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那日因为她要杀杨简和周鸣玉,原道是与他已经闹翻了,所以此刻见他突然出现,原之琼也有些意外和防备。“你来干什么?”杨籍示意她噤声,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来,对着她手脚上链子的铁锁一顿捣鼓。原之琼看着直拧眉,问道:“哪儿来的钥匙?”杨籍一边开锁,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偷出来的。”“外头有人守着呢,你怎么进来的?”“买了两包泻药下到饭里了,都是凡人之躯,哪有不中招的。”他说话间开了锁,居然真把她放了出来。
原之琼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被杨籍扶着站了起来。杨籍见她还好,而后拉着她向外走去,一路东躲西藏的,最后跑出了木匠铺。原之琼甩开他的手,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杨简肯定留了人,不会让我这么轻易跑了。是他有什么打算,故意让你把我放了?”杨籍看了一眼铺子的位置,急道:“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要救你出去。马匹和钱财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阿琼,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就是。”原之琼依旧不肯信他:“我凭什么信你?”杨籍怕被发现,难得强硬地又拉着她走了一段,到了一个农户的后院,取了马匹拉着原之琼往外面走。“八郎要查娄县矿上的案子,也不知道如何查到了你家。他已经去搜查了你家王府,并且搜到了证据,证明你就是有罪之人。”原之琼的脑中轰然一声。她嘴硬地反驳了周鸣玉的话,总想着,她父王固然利欲熏心,却不至于将她也能舍下。无论如何,她总是他最能干、最得力、最心爱的女儿。无论如何,她终归和原之璘是不一样的。但此刻,杨籍这话一出,她脑中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她父王面对她的时候,说的、做的,比台上唱戏的都要好听,却原来,只需要杨简略略逼迫一回,他就当真放弃了她。杨籍看她脸色难看,有心安慰,奈何如今的时间有限,没那么多闲话的余地,只得拍一拍她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塞给她,道:“各地官兵已经在找你的藏身之处了,难保八郎拿着你,日后不做些其他文章。你快些离开,出去躲一躲,只是千万、千万,不要再回晋州去了。”原之琼掂量着手中银钱的分量,突然嗤笑一声,道:“杨籍,说你蠢,你还真是蠢。现在所有人都认定我有罪,要来抓我,普天之下,你觉得我又能逃到哪里?”杨籍顿了顿,皱眉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你危险,你……”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道:“去滨州,滨州靠海,可以出海。只要你出海,就没人拿的住你了。”原之琼更觉荒谬,道:“我一个郡主,逃亡海上,说出去不觉得荒谬吗?”杨籍急道:“可是保命要紧。”原之琼反问道:“那出海之后呢?九洲天下,你想要我去哪儿啊?你让我去,你给我安排地方了吗?”杨籍沉默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并且深深明白了他的弟弟杨简,为什么会在谢家没了以后毫无底线地追求至高的权力。没有权力,他就谁也保护不了。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又要开口,而原之琼却没有等他下一句话,而是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过头翻身上马。她收好了他给她的那袋银钱,垂眼望他,道:“兄长,我会记得你的。”她如今不似小时候那般唤他了,大多时候她和他说话,已经不再用任何称呼叫他,今日突然如幼时那般唤了他一声“兄长”,倒叫杨籍微怔了怔。他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马鞍。“阿琼。”杨籍忽然觉得她也许要远了,忽然觉得他不该放她走,于是口中也就如此同她道:“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走罢。”原之琼笑了笑,道:“说什么呢?我是谋反窃国的罪犯,你跟我走,不就成了我的帮凶了吗?”杨籍笑不出来,只是认真道:“这也可以。”原之琼觉得荒唐,可他又道:“你还记得我三兄和谢家的六娘子吗?我们可以和他们一样,我们两个人一起走,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他们。就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们来管。”原之琼看着他干净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那天一闪而过的错觉,果然是疑神疑鬼后的恍惚。这样愚蠢的一个杨籍,怎么会有那么深沉的心思呢?他简直蠢得有些可怜。她握住他放在马鞍上的那只手,慢慢地,微微俯身将他推远。“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她足够冷静,也足够残忍,放开了他,又与他拉开距离:“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心里没有你。兄长,我不喜欢你的。”杨籍的喉头微滚,脸上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些伤心和难堪,可他仍有想要挽回的侥幸:“阿琼……”“就到这里罢。前路漫漫,不必相送了。”原之琼对他勾起一个明媚的笑意,不再听他接下来的言语,扬鞭策马,毫不留恋地从他面前离开,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杨籍知道原之琼是什么样的姑娘。她诚然是不喜欢他的,他心知肚明,但凭她的性子,绝然不会说透,既然决定了要拿自己的婚姻做文章,起码也会和他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如这般说破,除了是为了叫他失望伤心,让他放弃她,还能是因为什么呢?他什么都明白,可这一刻,他还是因为这句直白的不喜欢,而感到伤心了。可下一刻,他耳畔一阵风声,便见有人直接掠过他,向原之琼直追而去。杨籍立刻拧眉,下意识便要拔腿去追,却被一声“七公子”叫住。他回过头,看见茂文向他拱手。“你们没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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