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声回荡在殿中,天边隐隐响着闷雷。一簇火苗在宫灯里跳跃着,将夜分成了明暗两界。
阴影里站着四个身影,三男一女。最左边的纤影似有微动,在沉沉寂静之中沅婉转眸瞧着。
原来除了她,王上在民间还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们同时现身,说明主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压抑的重咳在殿内回荡,御案前凌准垂眼看着摊开的密折,泛白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缝。
“这就是结果?”王的声音有些过分平静。
“是。”沅婉身边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明黄色的衣下剧烈起伏,凌准蜷起十指,平圆的指尖抠入掌心。
好啊,好大的胆子啊!
“嘭!”桌角应声而裂,撕心裂肺的咳喘在殿内响彻。凌准直起身子,脚步微颤地走向地图。身后的得显欲近不得,只觉主子每走一步更加一份沉痛。花白的鬓发在燥热的夏风中轻扬,凌准的背影显出从未有过的苍老。
他的儿子,他的好儿子!
泛白的拳头垂在雍国的图文上,凌准龙睛微凸,露出怵人的狠意。
暗影中的四位气不敢出,只低头看着地上。
“前幽十六州么?”凌准厉目看向不久前才没入青土的疆域。
他的第七子,那个野心不差的彻然,竟然串通敌国,妄图割地以求陈绍援手?丰少初离都那晚,当他看着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这一出手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就因为小七布下局,想要韩家姑娘葬身镜峡么?原来你和为父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而后他有心纵容的易钗左相命丧双生峡,这才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时心惊。噩耗传来的当晚他歇在墨香殿,这消息自然让枕边人听了去……
“娘娘!娘娘!”
耳边还响着宫女的惊叫,他亲眼看着那个柔顺的人面容槁枯瞬间无色。
“爱妃?”他拖着纤细的身子,发现掌中的腰肢不堪一折。
美眸空洞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爱妃……”他有些慌神,这样的神色他也瞧过,在他最爱的女人脸上瞧过。可怀中的人是爱他的不是么,是那么卑微的爱着他,怎么也有了如此神情?
长发如缎垂在褥上,精致的容颜好似雕琢细画,只是美得毫无生气。
“墨儿……”凌准被这一看,好似剜心,“太医!”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赐予花露饮,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不是么?
那双秀眸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竟浮现出点点笑意。那样看透一切的笑,那样解脱的笑,如重拳直击心头,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凌准沉吼着,眼见那双眸子慢慢地合上,风过也,带着些许唏嘘。
“不准!”他揉搓着她的眼皮,向一头无助的野兽,“睁开眼看着我!睁开!”
事实来时总是那么突然,那夜怀中的人是那么柔软,鼻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只是那双眼没再睁开,没再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有一次被拒绝,再难贴近那颗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着,想着,一口甜腥喷喉而出,湿漉漉地映在那幅绢绣地图上。不理会得显的惊慌,凌准走近窗边,远远望着墨香殿的所在。
自暖儿去后,他的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该恨的,恨自己终了还被儿子玩弄在鼓掌之间,不是么?
风掠过窗边,吹皱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杀意,她始终是顺从的,那么乖巧地顺从着,只敢在他熟睡时吐露爱语,那么卑微地爱着。可如今她为何将一切拒绝在视线之外?
她拒绝的是这座王宫,还是……还是……
望着远处的灯火,他蓦然回神,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会后悔,只怕他会唤起蛰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雷响始终未停,他缓缓转身,生生将那座宫殿撵出眼帘。
“得显。”凌准的胡须染着点血,唇上的鲜红与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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