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槐兄问起四年前店中失窃的情形,张掌柜一时间激动不已,问道:“莫非是诸位已完全破获此案?还请告知小人,那神秘人当年偷去店中刁客的财物是为何故?”
闻得此言,我心中暗暗称妙:既然此事成了张掌柜的一大心结,想必他对当年情形自然记得相当详尽准确。
槐兄却面带愧色地拱手推辞,将不速之客依旧身份不明的情况以实相告。随即又向张掌柜问起当年的情形,张掌柜着了魔似的拼命点头,抢着答道:“当天傍晚时分,店中各家客人尽在吃饭相谈,好不热闹。忽然,店中进了一位甚是奇特的客人。”
见我、蒲先生、王御使三人睁大眼睛,张掌柜更受了鼓舞,道:“此人身长将近七尺,纤瘦,浑身披着混黑衣装,头顶一盖宽大斗笠,又垂着乌黑面纱,丝毫分辨不得面容。他拨开门帘,轻声走进酒家内,四下张望。我问他,不答话,又见他装束奇异,不免心中生出几分恐惧,不敢走出柜台相迎。那客人忽然一个灵巧的箭步向前,一把扯过一位如厕客人的包裹,转身便往门外跑。”
蒲先生忽然打断道:“张掌柜,此人手上可有装饰?”
张掌柜眼睛一转,殷勤道:“一经先生提醒,才想起此事!怪客手上并没有饰物,只是那手背白白嫩嫩,似是佳人所有。如此说来,那人身体却又纤瘦,恐怕若除去面纱,定会被人误以为二八姝丽!”
经张掌柜一言,我忽然无端想起传闻,据说古时天下无双的谋士张子房,外形酷似丽人,走在街道上时常被人误认为美女。张掌柜随即继续道:“我见他逃出门,便顾不得疑虑,起身往门外追。店内其余的客人大抵也是被怪客惊了,竟没有一人前来相助。仅有我一人,哪里追得上那身手矫健的怪客?”张掌柜说着,戳了戳颇有弹性的肚子,苦笑道:“我一路追击,气都喘不上来,一直到临近南山,那怪客却忽然加快了步伐,一瞬间便消失在渐渐发黑的夜幕中,我无奈,只得空手而归。”
蒲先生闻言,问道:“据说张掌柜此行虽空手而归,却在无意间救了冯举人?”
张掌柜一愣,他与蒲先生相视片刻,忽然目光转向槐兄,连声拍手道:“正是!正是!魏名捕在为我调查间,曾透露,我竟无意间证明了冯举人的清白。”见槐兄正要开口,张掌柜连忙摆手道:“不必有劳魏名捕解释。此事却也是巧,我苦苦追着怪客出了村口,正看见冯举人身背儿子往村外赶路。当即我没有半点空闲相问。直到不见怪客的踪影,我只得原路折返,才又与冯举人打了照面。我见他神情慌张,低头赶路,想他莫不是遇了变故。我与他相问,他却只是答道有要紧事要去亲家看看。我那时早已精疲力竭,便没有多问,径直回了本家酒馆。待到喘匀了气,我方才想起冯举人身背孩提,夜间于山中前行很是危险。只是那时我正被怪客折磨得狼狈不堪,哪里有闲情逸致代人操心哩!也幸亏冯举人在南山没遇到野兽袭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
蒲先生点点头,又问:“既然怪客将至南山的时候忽然加速遁去,那么他却何不早一口气甩开张掌柜您呢?”
张掌柜恍然大悟,直拍手叹道:“先生所言有理!那怪客一路奔跑,分毫不见吃力的迹象。倘若真一早打算甩我个十万八千里,哪里是难事!”言罢,张掌柜又托起腮帮子,幽幽道:“却是为何如此?莫不是存心要戏耍我张宇忠?”正说着,张掌柜又是一拍大腿:“原来如此!这怪客一定是与我有冤仇,不但取了刁客的盘缠害我官司缠身,更在逃跑时施以此计耍我!不消讲,他那时定是故意放缓脚步,空耗我精力,随后更在落定时返还刁客行囊,正是向我示威炫耀哩!好一个狡诈的滑头!”
槐兄听得笑道:“依张掌柜所言,怪客却也不是与我素来有冤?竟推了如此刁客与我。若不是略施小计,恐怕真要便宜了那厮!”
张掌柜大笑:“造化!造化!魏名捕那时正刚从开封办案归来,本当因旅途劳累,好好休憩,却又顷刻要为此发愁。这怪客却也是不识时务!”
我虽随着张掌柜与槐兄一并哄笑,心中却更警惕起来,想那刺客,不但故意诱出了乐当家,在此更是轻松将张掌柜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不立刻甩开张掌柜,分明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冯举人也。刺客引诱张掌柜自背后超越冯举人一次,行至南山纵身隐去,害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张掌柜垂头丧气返程时,又与冯举人打了照面,充分留下了冯举人行踪的证明,可谓毫无死角。如此想来,这刺客虽然是我四人辛苦追查的狡猾飞贼,然而他手段之高明、时机把握之精准,却让我心中生出了几分敬意。日后原封不动返还了店里遭窃客人的包裹,更平添了几分豁达的豪杰意境。想到前几日被蒲先生利用与他相同的手法,在李县令的闹鬼厢房中被实实在在摆了一道,几乎被唬得魂飞魄散,我心中更加刺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与他想见,两人过上几招。虽然凭借他的才智,我恐怕不出几回合便要败下阵来,但若得结识如此足智多谋、好打抱不平之鬼才,实在不枉我广平之行!
随后,我们四人纷纷婉拒了张掌柜的热情挽留,与他拱手道别,去往冯举人行迹证明最为关键之一环查证:南村头的猎户张家。
敲开门,只见一位身长九尺、声如洪钟的大汉出门相迎。见了槐兄,大汉连忙拱手笑迎,道:“魏名捕,来此有何贵干?”言罢,他扭过头大声对屋内喊道:“娘子!速与恩公一行四人备来佳肴美酒。”说着直将我等四人往室内请,槐兄连连拱手推辞,称此行只是为查实关于冯举人证词之故。大汉听见,又对屋内喊道:“虎儿,快来!恩公有话相问!”随即,他不容分说,憨笑着将我们请进屋落座,亲手端上几碟毛豆。
见此,我四人也不再推辞,与大汉一同落座。
大汉方才就坐,便连连对槐兄拱手,道:“恩公今日特来拜访,不想家中有失接待,实在太过失礼!恩公,我近几日想来,近些年也未曾得罪王家,他家怎恁地顽劣,竟在四年前刻意陷我?”
不等我四人提起,大汉却已自开其口,侃侃而谈。
槐兄答道:“定是王家失了牛犊,心有不甘之际,故意拉人下水讹诈。后来又见有可乘之机,更利欲熏心打算敲敲竹杠。”
大汉听了直摇头:“他们心急却有几分可怜,却怎怀疑到我张天奇的头上?”言毕,他手指着胸膛,满脸无辜地问槐兄道:“恩公,你说,我张天奇哪有半点像窃人财物的小贼?”
闻得此言,我几乎笑出声。这张天奇,竟没想到王家只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栽赃,只为讨得赔偿。怎却与他是何人有半点缘故?
这时,大汉却又悲伤起来,道:“我张天奇竟在外人眼中是这等的寡德形象,高祖啊!可怎让我有颜面去泉下相见?”
见憨厚得越发迂腐的大汉,我一时哭笑不得。槐兄只是拍着他的肩膀,道:“不怪你张天奇不上正道,却只是王家见利忘义,无所不用其极!”
大汉听了这话才又憨憨地笑了起来,取过小酒盅,连连与槐兄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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