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这雨一直急促地下着,怎样也不见小。眼看时间愈晚,杨院长亦担心他们就这样回去路上不安全,便极力留他们两人在此留宿。宋屿听着这嘈嘈雨声,估0着今天晚上怕是真回不去了,于是转头与身旁的许暨雅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毫无办法的无奈表情。
“不然我们开车来接你吧,这大晚上的,雨也不见小。”
“雨太大了,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走夜路啊,不安全。”
拨通了同事的电话,一听说宋屿的情况,电话那头的医生们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宋屿想着这场雨这样大,又持续了些时间,这一路sh滑,万一翻了车,又或者泥地软塌陷了车轮,一样是不安全,便与同事们说清了顾虑,而后道:“反正明天还会再过来,我在这儿住一晚上倒也方便。不过明天还得辛苦你们送沈老师回去一趟,她们明天在中学还有写生课要上。”
而后手机转给了许暨雅,电话那头也从七嘴八舌的医生们换成了画室的姑娘们。许暨雅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说了说情况和明天的安排,电话那头的金晓安也利落地表示明白。于是电话挂断,两人再对视一眼,而后嘴唇都抿起一个无奈的笑意,随后便是不知缘由地共同出声笑了起来。
既要留宿,宋屿便也从杨院长那儿得了一套衣服,随即就抱着去洗澡了。杨院长回屋麻利地找着毯子被褥,要给这两人收拾个休息的地方出来。
“院里也没什么太好的条件,之前有医生值夜也都是在诊疗床上凑合凑合,实在是委屈你们了。”将两张诊疗床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杨院长随即把房里找出来的毯子褥子铺上去,尽量让他们两人能睡得舒服些。
许暨雅自然是动手帮忙,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嫌弃:“又吃饭又留宿已经很麻烦您了,您还把这床铺得这么舒服,我都不好意思了。”
杨院长闻言便笑:“院里常年没什么客人,今天你和宋医生能留下来,我心里啊,高兴!可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许暨雅语气温柔:“您一个人在这儿住,晚上不害怕吗?”
杨院长闻言,只是垂眸笑笑,神se仍是一贯的和蔼:“习惯了。”
等宋屿洗完澡出来,许暨雅和杨院长这头也收拾好了。杨院长抬手将帘子一拉,两张诊疗床便算是分割了开来:“院里没有其他合适的屋子了,今晚上只能委屈你们凑合着住。要是冷就跟我说,我再给你们拿被子。”
宋屿的头发也挂着水,sh漉漉地搭在脑袋上,看起来倒像个乖乖学生:“您再说委屈我们的话,我俩都要不好意思了。”
他穿着一身同样有些褪se的浅灰se棉布睡衣,凌乱的头发此时此刻看起来倒是十分的随和清爽,而许暨雅也穿着一身杨院长给的棉布睡衣,长发侧编成一个简洁的麻花辫子,他两人这样看起来,不像是临时留宿,反像是就住在这儿的。
这套睡衣久日不见,忽地穿在宋屿身上,杨院长打眼一瞧,忽然间有一丝晃神。随即和善地笑一笑,低头走出了休息室。
许暨雅把方才杨院长拿来的吹风机递给头发还未g的宋屿,他接过时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只觉得发凉,于是拿过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夜里凉,别感冒了。”
确实感到有一丝冷意的许暨雅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接过穿在了身上。待他吹g头发,便冲她扬了扬脑袋:“走,泡脚去。”
原来杨院长担心雨夜里气温低,特意给他们准备了热水,叮嘱宋屿睡前一定要带着沈小姐把脚泡暖和了再睡觉。
“杨院长一直都独自住在这儿?不害怕吗?”放松的泡脚时间,反正也只有他二人,许暨雅便问了起来。
宋屿语气温和:“村子里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小孩,外人来得不多,其他几个医生住得也不算太远,我们医院也给这里装了监控和警报系统,所以晚上倒也还安全。”
“那她也不大回家?还是……家里人会过来看她?”
宋屿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这里就是她的家。”
他抬头看了看外边的雨幕,慢慢给许暨雅说起杨院长的故事:“杨院长的丈夫姓孟,以前在中学里上课,她就在卫生院里看病。不值班的时候孟老师就跟杨院长一起住在这里,如果学校里有孩子不舒服了,杨院长就会过去看看。有一年遇上了特大暴雨,县里要求中学的孩子们都得往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结果转移的途中出了意外,孟老师为了保护学生,就牺牲了。后来杨院长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搬走,也没有申请调离,她说孟老师用命护着学生们,她也就守在这儿,守着学校,守着村子里的这些人。”
他用那样平和的语气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许暨雅听着只觉得x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似难过,似感动:原来当真会有人能够守着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和回忆度过余下的漫长一生,这种事情以前她决不会信,可是如今,却亲耳听到了这样的故事。
见她半晌不说话,只是瞧着外头的黑夜发呆,宋屿便问:“在想什么?”
许暨雅的神se带着些感伤和悲凉:“以前我从不信真有人能靠着回忆和感情独自走完下半生,我只觉着ai情是最缥缈和不可靠的东西,原来人与人之间,差别还是这样大。”
当年她的父亲沈植是那样深ai着她的母亲纪婉,但纪婉仍旧婚内出轨了许中秦,此事直接导致了沈植的自杀身亡,也气得许盛雅的母亲盛明薇从楼顶一跃而下,如今他们二人虽然看似组成了幸福的家庭,但许暨雅不会忘记这两人的婚姻底下,埋葬了活生生的两条人命。
“如果是我爸爸,他可能会像杨院长这样,守着心里的感情和旧年的回忆,靠着沉迷作画度过他的后半生。可是没有这样的如果,活着的人,只有我记得他。”
她这话里似是有什么令人伤心的过往,宋屿瞧着她这般神se,虽不是ai打探别人私隐的x子,却也出于关心忍不住开口道:“你……”
许暨雅冷笑一声:“我亲ai的母亲,在我爸爸尸骨未寒的时候就选择了闪婚一个有钱人,这么多年享受着富太太的生活,丝毫想不起她si去的前夫。ai情,真心,对她来说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于她而言那些过往的回忆都是享受未来生活的累赘,而我,恰巧也是对她那些往昔活生生的见证。或许我该跟我爸爸一样,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这样便不会有人让她想起那些往昔了。”
许盛雅的母亲,贺童希那在妻子重病时照样寻花问柳的父亲,还有沉迷声se的荣三……这么些年她听到的看到的人和事,无一不让她觉得ai情与真心是最容易被践踏的东西,也是最不让人珍惜的东西,故而她再不肯信当真有人会守着一份感情,一颗真心直到垂垂老去,她也不信这世上当真会有人能全心全意地珍惜另一个人,不计任何的回报,只愿她过得好。
“回忆固然可以像铠甲一般支撑一个人坚强地走下去,可有时候,回忆并不一定能提供幸福和快乐,也可能是困住人的牢笼。”宋屿就这样瞧着她,眼眸深邃,语气依然温和,“那些关于你父亲的ai和回忆,或许应该成为一种陪伴,或者一种力量,扶持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你想要的未来去——可能是你画里的世界,也可能是你梦想中的天地,但它若成为困住你内心情感的牢笼,或许就把你封在一个挣脱不了了泥潭,看不见更广阔的景象,也到不了更美好的彼岸。”
许暨雅安静地看着他,看他神态平和,看他眸se沉静。他们两人分明认识不久,也并未提过太多有关个人家世的话题,她从未想去探究他,他也没有主动探听过她。他们相处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舒服的平静和轻松,或许就是这样的舒服,便让陷在复杂情绪里的许暨雅没有设防地说了些平日里甚少对外人提起的话来,等她忽地想起什么的时候,宋屿这样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却仿佛浸泡进冬日里的温泉,只一下,就消除了满身的紧绷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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