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了军士们递来的剑。
两人分立两边,兵丁们皆离得远远的,让他们能撒手打上一场。方惊愚摆了起势,照着琅玕卫的架势,使出“一寸金”剑招。铁剑急促而出,仿若雷霆,袭向楚狂面门,楚狂慌忙一剑晃出,架住飞来的剑刃。
他这一格架颇有些精妙剑法的影子,连方惊愚也吃了一惊,看来这厮并非是完全手不沾剑。
然而下一刻,楚狂的气势突而敛起,手上一软,棉花条似的垂下。方惊愚乘机勾他足尖,将他压倒在地,却见他脸色苍白,不住发颤,目光涣散。一旁的兵丁不察,依然不住起哄:“不是比剑么?怎么变作角抵了?”
楚狂连连败退,狼狈地就地一滚,避开方惊愚的剑锋。可很快便又屈膝跪下,在一旁干哕起来。
军士们笑:“这小子吃酒吃多了!”
方惊愚放下剑,上前去扶他,只觉他出了一身冷汗,衣衫湿漉漉的。楚狂扶着额,头痛如掣,难以忍受,于是方惊愚对众人道:“他身子不大爽利,我扶他去歇下罢。”
“去罢去罢!”军吏们仍是笑,有人嘻嘻笑道,“瞧阿楚的模样,不会是害喜了罢?”方惊愚毕竟还不惯于他们的玩笑话,张口缠舌半晌,最终还是闷声不响地扶起楚狂,上了楼。
到了舱房里,楚狂还是软绵绵地倚着方惊愚,方惊愚放他下来,他的身子便软得似水,瘫在了床榻上。方惊愚向军士们讨来热水,用巾帨擦净他头脸,楚狂半梦半醒,咿咿唔唔地叫。
方惊愚向他打趣道:“我拿二两银子买你回来,倒似是在买个大爷供着呢。你像主子,我是下人。”
楚狂不答话,捂着头,一直叫头痛,他似是很怕拿起剑,方才不过交手一合,便教那剑夺去了心神一般。方惊愚没法子,替他除去衣衫,换了洁净亵衣。楚狂身上的伤疤依旧令他怵目惊心,每一道创痕里仿佛都藏着一个令人痛彻心扉的故事。银白的月光从舷窗里钻进来,抚着二人的肌肤。
方惊愚倒尽水,拧干了巾子,晾在竹竿上,这时他忽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地唤道:
“惊愚。”
陡然间,方惊愚心里一阵悚栗,仿佛有人将他的心壳剥开,提拎起来,晾在风中似的。这说话的口气令他谙熟,好似来自一个久远以前的故人。他扭过头去,只见楚狂伏在席上,脸庞在月光里一半明一半暗。明亮的那半望着他,像在哀凉地笑,暗的那半也凝望着他,却似在默然地垂泪。
你是谁?
是我熟识的故人么?
疑问忽而在胸中蠢动,似要破茧而出,然而临到口边却变了样。方惊愚问道:“怎么了?”
楚狂不语,那清明的目光仅持续了一刹,醺醉的水雾又再度迷蒙上来。方惊愚靠近他时,他突而伸出两臂,藤抱树一般缠上他,一如在醉春园里他们搏斗的那一夜。
一切都似是梦,抑或是酩酊后的幻觉。不知是谁先起的首,但当两人唇齿相摩之时,忽有无名的情愫与罣碍生出,便似一点火星投入野地。于是顷刻之间,厝火燎原。
思之如狂
楚狂的唇软而潮热,像丝绸,似饴糖,那吻也是滚烫而甜蜜的,然而方惊愚却从其中品出了苦涩。二人唇舌绞缠,不自觉间,方惊愚的手探上了楚狂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紧按,楚狂也攀上了他的腕节,好似捉着一根救命绳索一般。月色仿佛熔浆,将他们身躯中流淌的血点燃。
头脑胀热,兴许是吃多了酒,方惊愚昏昏沌沌。为何要去吻楚狂,这是个他尚不明了的疑问,只因这人与他思之如狂的那人太过相像,令他情难自抑。许是透不过气,楚狂发出轻轻的呜咽,津涎自口角淌下,像落入笼网的小兽一般。方惊愚忽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楚狂落在褥子间,似是牵扯到了脑袋,低低抽了口凉气。然而方惊愚这举动似是也教他自迷乱里脱出了,他猛地翻身坐起,怒道:“你做什么?”
方惊愚说:“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呢,被旁人哄闹了几句,就真有了断袖之癖了?方才也是你先咬我嘴巴,我娘子还未有呢,倒先和你接口了!”
楚狂冷笑:“我这不是怕你这雏儿不懂往后怎么同媳妇取乐,大发慈悲地教你么?”
他俩突而反目成仇,同以往一般叽里呱啦地对骂起来。方才那一点来之不易的温存烟消云散了,方惊愚暗骂自己看走眼,自己往时怎么可能认得这样的粗野之辈!楚狂醉醺醺地往他下面摸,方惊愚劈手将他捉住,冷声道:“又要做什么?”
楚狂说:“连吃个嘴巴都那么羞臊,来摸摸你是不是软蛋。”
方惊愚忿忿地挥开他的手:“秽语污言!是不是要我拿猪毛刷来把你嘴巴刷干净?我要睡了,管好你的狗爪。”
他在一旁睡下,仍不放心,寻了根麻绳将楚狂两手捆住,免得睡着了他乱摸自己。楚狂说:“想不到你有此癖好。”方惊愚假装听不懂,和衣躺下,楚狂又说:“一点儿事便拿老子撒无名火,等你睡了。小心我扒开你下袴,教你凉快。”
方惊愚听烦了,又爬起来,将手巾绑作一团,想去塞他的嘴。楚狂又耍他,说,“你敢堵我的嘴,我能半夜骑到你身上。”方惊愚说:“你究竟想怎样?”
楚狂说:“不想怎样,只想教你对我放敬重点。你这厮才不明白为了能让你出蓬莱,我费了多大劲儿。我累死累活,做牛做马的,还得受你白眼!”他舒舒服服地钻进褥子里,说,“小愚子,你留点心,我后半夜爱头痛,把大爷我给伺候好了,我便不耍你。”
方惊愚每每同他说话,总觉心里不快,此时也觉得仿佛被他耍弄了一般,气闷闷地背过身躺下。可到了半夜,方知楚狂说的是真话。一阵细碎而急促的痛吟声将方惊愚自梦里唤醒,方惊愚爬起来一看,只见楚狂抱头蜷缩作一团,宛若一只大茧,疼痛难忍。
“楚狂?”方惊愚试探着唤他。
楚狂忽抬起脸,那张脸一塌糊涂,像被泪浸透、又被揉皱的一张楮幅。目光忽有一瞬的清明,他紧紧抓住方惊愚,挣扎着道:“救……我。”
方惊愚愕然。楚狂痛苦地抓着他,道:“求你……救我……”
那神色里似隐忍着莫大的痛楚,绝望而无助。方惊愚想,那意气飞扬、不可一世的阎罗天子,竟也有如此软弱的时候么?
楚狂似陷入梦魇,辗转反侧,时而求饶,时而痛骂,叫了他好几声:“惊愚!”神色像极了故人,絮絮叨叨地和方惊愚说梦话。方惊愚一阵恍惚,小椒叫他“扎嘴葫芦”,邻舍叫他“方捕头”,会这样叫他的除却琅玕卫和郑得利外,便只有一人。但那人理应在八年前身死,又怎会还生?方惊愚心知自己是在抱不切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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