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冰冷地道:“头项确因饮下这樽‘仙馔’爆体而亡。护卫‘仙馔’是仙山卫之责,陶大人却迟来了,这一路上难免不保有奸人偷天换日,将‘仙馔’窃换作鸩酒,若真如此,恐怕是陶大人的罪过罢?”
他将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靺鞨卫。靺鞨卫的随从们当即怒喝:“含血喷人!”方惊愚道:“你们栽诬我,不也是血口喷人么?”
靺鞨卫抬一抬手,示意众人停口,沉稳地道:“老朽在蓬莱仙宫中也常听闻民间风议,人人皆道方小兄弟乃端人正士,说不准是有些误会。”
他微笑道:“若方小兄弟清白,那剑刃上仅是沾血,不会有开膛破肚时覆上的人油,拿来查验便是。”
方惊愚一动不动,那靺鞨卫的扈从喝道:“把剑交出来!”喊了几声,他皆闭口不言,也不动作,便似冰雕一般死死盯着靺鞨卫。
“不想交剑,便是心虚了。”靺鞨卫缓缓地道。他站在原地不动,谁也没望清他的动作,但却见一道黑影扑地飞出,方惊愚被打中腕节,吃痛将剑脱了手,剑刃和一枚核子钉掉落在地。
靺鞨卫忽前迈一步,他虽年迈,动作却似猿猱灵敏,伸手去捉那剑,然而方惊愚也机变神速,用足尖一踢剑范。含光剑打旋,落进他手里,靺鞨卫的手此时也到了,两人同时抓住剑把。
一时间,气氛一触即发。靺鞨卫的目光移向含光剑剑镦,忽而一笑:“驼头鹰爪,天家纹记,方小兄弟,你怎会有一柄天子之剑?”
方惊愚知道他方才假意为自己辩白的用意,看剑不是为看人油,而是为了看这龙头。后悔在他心中一掠而过,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随着“骡子”一块出蓬莱天关。那时走是稀里糊涂地走,而今他隐隐参透蓬莱的暗无天日,却无处脱身了。他道:“此剑是圣上赏的。”
“圣上何时何地赏的你?既得此厚赏,为何你又未得擢升,做个人微言轻的小小仙山吏?”靺鞨卫说,又转头对扈从道,“去度支部查一查。”
方惊愚道:“大人,此剑握柄上篆有铭文,刻有功赏年月,您一看便知。”
于是靺鞨卫低头去看那剑,谁知正在此时,方惊愚猛然提剑,用剑首打向他的眼睛!靺鞨卫早防备偷袭,伸掌一拦,挡下他攻击,又伸腿一扫,将他踢落在地,口里啧啧称赞:“好小子!”
一旁的仙山吏们皆瞪目结舌,赶忙拔剑,一柄柄剑尖指向方惊愚。方惊愚伏在地上,胸喘不已。
靺鞨卫哈哈笑道:“方小兄弟,这剑若真是圣上所赐,我又怎会为难你?可你性急下手,反倒让人看出你怀有贼心!”他猛地自指间发出一枚掷箭,将角落里用蓬草裹着的含光剑鞘弹起,伸手一握,将剑鞘接在掌心里,扬起给庭中众仙山吏看:
“诸位请看,此剑剑首有天子释龙纹,剑璏则有玄鸟。这并非圣上赐剑,而是先帝之物。谁人不知先帝横行奡桀,倒行逆施,害得蓬莱帑藏皆尽?”靺鞨卫怒吼,胸膛在震动,“方家小子,你既有心藏起此物,便是逆贼!”
顿时,方府内外喁语蜂起,沸沸扬扬。有与方惊愚熟识的仙山吏颤声道:
“但……但方兄弟素来贤良方正,不似是作恶之人……”
此时除却兵仗外,有些邻党也涌入了小院之中。墙头骑着的几个鬌发小孩儿高声道:“是呀,方大捕头会打跑欺负咱们的喇唬,他不是坏人!”邻里的胆气也大了些,七嘴八舌地为方惊愚争辩。
这时靺鞨卫却扬声道:“狼且会披羊皮呢,诸位父老乡亲真敢断定,他往时是真善还是假善?”他向一旁一摆手,唤道:“出来罢,幺儿。”
众目睽睽之下,人群里推出一辆小轮车,一个着深烟色丝锦袍的人斜在车上,抱一柄髹漆铁剑,身子是歪的,五官也是不齐整的模样,挂着亮晶晶的涕泪,却是那平日里鱼肉乡里的陶少爷。
陶少爷筛沙似的抖着,脸上染着惊恐的青紫。靺鞨卫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幺儿,你应是有些话想说的罢?说出来给大伙听听。”
陶少爷仍是抖,两片薄唇打着架,鱼吐泡似的。靺鞨卫又道:“你将那话说出来,便是光宗耀祖了。你的名姓往后将以金粉书于宗祠,受世代瞻仰。”
犹豫许久,陶少爷终于颤声道:“我、我要举发方惊愚。”
人群开始骚乱,有人站出来唾道:“呸!我认得你,你这千人骑的狗东西,平日里为非作歹,现今又来诬良!”
骂声沸起,然而陶少爷却失了往日神气,也不回嘴,只顾打抖。他道:“方……方惊愚勾结关外瀛洲,集结边庭叛卒,伏于铜井村。我阴差阳错,正撞见其游士递密报,一着不慎,被方惊愚打断了两腿……”
方惊愚冷声道:“瞎三话四,你是站是坐,你的腿是好是歹,和我有什么干系?”
其实也不算得全然无关,毕竟这陶少爷半身不遂是因楚狂一箭射中了其肩俞穴,而楚狂发箭又是受了方惊愚的好友郑得利所托,然而方惊愚并不清楚其中关系,便也一口否定。
邻人们也七言八语道:“是啊,你有物证么?凭什么诬赖方捕头!指不定是你纵情声色,得了上马风哩!”
靺鞨卫道:“幺儿,这话倒是阿爷第一次听了。蓬莱黎庶皆为方小兄弟说话,阿爷也宁信他是铡驸马的包公,刚直无私,哪儿愿疑他是逆贼?然而此事事关天家之威,不可莽断,你若有方小兄弟是反贼的物证,便拿出来罢。”
“孙儿……孙儿并无物证。”陶少爷嗫嚅道。
有人喝道:“既无物证,你还在这里说什么狗屁话!全是歪曲构陷,诈害良民!”
鼎沸人声里,陶少爷心颤魂飞,浑身战栗。他知道自己是在污蔑方惊愚,然而他今日不得不来。这是靺鞨卫的命令,在蓬莱,无人可违抗仙山卫之命,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也只可对其俯首帖耳。
他抬起头,白日耀耀,人群仿佛离他很远,他是孤身一人。目光下落,他忽而望见靺鞨卫的脸,无一丝神色的波动,却冰冷如蓬莱的风雪。老人不发一言,然而目光却在做无声的敦促。于是一刹间,陶少爷如陨深渊。
陶少爷忽而觉得他的一辈子过得稀里糊涂,生时不明不白,死时也会是莫名其妙。阿爷说得不错,他便似一段朽木,唯一有用的是燃烧时发出的光火。
一片沸反盈天里,他的手慢慢抚上膝上的剑,将剑鞘拔开,他在锃亮的剑刃里最后一次看清了自己惊恐的双目。
“虽无物证,但我愿以性命证我所言非虚!”陶少爷猛然将剑横于颈侧,浑身离筋离骨地震颤,嘶声怒吼,“方惊愚乃白帝遗孤,无忠谨之心。留他一日,蓬莱黎庶必遭祸殃!靺鞨卫陶家世代为天家殚诚毕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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