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来,他一直向着愿望稳步前进,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一概不关心、不在乎,完全没感觉。楼绮筵记得,庄麟佑坐在古董扶手椅里,盯着他缓缓地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他将客人——或者说人揉捏在手掌之中,熟知人性和媚人之技的结果就是,越来越无情,变脸比变天还快。
仔细想想,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是出自真心的笑了。
「你还在这里啊,东福酒楼送了局票过来,有时间的话,过去一下吧。」孙奕迈出红漆门槛,身后跟着两个新买进来,战战兢兢的小侍。
楼绮筵点了一下头,转身回去了花曲楼。
黄昏时分,画彩描金的灯笼便一盏盏点亮了,预约了楼绮筵,原本要住局的熟客,由于有急事而爽约了,不过这个客人很豪爽,仍然让秘书送来了夜度资,此外还有用桧木礼盒包装的清酒和北海道的特产。
既然没有客人,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楼绮筵拆了所有的东西,摆了一桌子,和房里的小侍、跟局一起,很没形象地大快朵颐。
楼绮筵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跟局及时给他斟上新的,年纪最小的石榴,惟妙惟肖地演一个「跳蚤」客人(平日只打茶围,一到节气大典就不见踪影),其它人在拍手,哄堂大笑。
秦若希就没那么好命,和一个新分配进来的少年文君一起,拿白色绸布带子扎起衣袖,提来一大桶井水,跪在茶室里擦地板。
茶室的地板是质地非常坚硬的象牙色磁砖,冬暖夏凉,一天要擦两次。花曲楼是十分注重形象的,尤其是花魁的厢房,房间里不许有一点灰尘,地板要光可鉴人,穿着白袜走上几圈,也不会脏。
哗啦,在冰冷的清水里挤干净抹布,秦若希和文君分成两组,一个由西向东,一个由东向西,头也不抬地擦拭着地砖。
桌子腿以下的地方都是他俩负责的,所以砖缝和墙角也要抹得很仔细。从中午起床后,他俩就只吃过一碗稻米粥,很快就饥肠辘辘,虽然是冬天,一滴滴汗水却顺着额角往下淌,莲红色的衣服也有些潮湿。
平时由四个侍童负责的工作,现在却交由两个人做,显然很不公平。文君生得清秀文静,连大声说话也不会,很快就接受了被养父母卖进花街的事实,当然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秦若希比他大两岁,自然想多干一点活,他替文君拧干抹布,擦干净四面墙角、桌椅板凳的脚,又帮文君搬动放置着山水盆景的花架,擦拭最脏的地砖接缝。
手指冷得通红,膝盖痛到快站不起来,秦若希仍在忍耐,只要一想到楼绮筵昨晚的行为,就怒气冲冲,恨到极点!
不用楼绮筵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难道他还有逃开的余地么?已经没有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容许他逃避了。就算在梦里,也会被一张张贪婪淫凶的脸,一只只抓向他的手臂而惊醒,吓得浑身冰凉,缩成一团。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多么想要回到过去,可是不行,在充分了解到自己只是玩物之后,楼绮筵仍在提醒。
——「你也不过是一个娼妓,记住了么?」
用狠劲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的哭声被人听见,他讨厌楼绮筵!而且越讨厌,胸口就越压抑难受,连气都透不过来。
第二天一起床,眼睛还肿着,他就被叫来洗刷地板,楼绮筵没说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
再过几天他也是优伶,彼此是激烈的竞争对手,所以无话可说?本来,他和楼绮筵之间,又能说什么呢?
要不是在花曲楼相遇,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在这个扭曲又机关算尽的世界里,他为什么会这么介意楼绮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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