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庞牧叫了祝溪的母亲,现已化名烟峦的歌姬上前。
外头举子们皆以为是烟峦弹的曲子合了知府大人的口味,要打赏,殊不知前头几个人进行的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谈话。
庞牧念了那位姓任官员的名字,“你是他的遗孀”
烟峦跪在地上,闻言双手紧了紧,将头又低了几分,“是。”
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眉梢眼角明显带了皱纹,但出众的气质和优雅的举止很容易就叫人忽视掉她的年龄。
“听闻还有一位小公子,”庞牧似乎只是随口问起,“文采斐然,何不叫他上前来”
不光烟峦,下头跪的天香楼诸人都有了点细微的动作,垂下去的头颅间飞快的进行了某种交流。
“大人初来乍到,隔得又远,必然是被人糊弄了,”天香楼的老鸨兰姨忙赔笑道,“那孩子来的路上就一直烧着,养了几年,很有点儿缺心眼儿。他人都傻了,只能在后头做点卖力气的活儿,不白吃饭罢了。”
“大胆,”小五出言呵斥道,“大人问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兰姨面上讪讪的,又瞧了烟峦一眼,一咬牙,还要张口,却被小五斜眼一瞪,当即抖了抖,抹着汗跪了回去。
不多时,竟真有几个侍卫从后头提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来。
他木木呆呆的被按到地上,睁着两只眼睛茫然四顾,看到兰姨和烟峦之后就吃吃笑起来,“兰,兰姨,娘”
兰姨又朝庞牧等人讪笑,“奴刚才说了的叫诸位大人见笑了。”
齐远突然走上前去,蹲在那“任泽”跟前,与他对视许久,直看到他瑟瑟抖。
“虽说龙生九子各不同,但这跟亲娘浑然没有一点儿相像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他似笑非笑的视线在天香楼众人身上来回打转,忽又开口,“说起来,反倒是那位习庆府的祝溪祝举人,反倒与夫人有五分相似。”
烟峦面不改色的磕了个头,“大人说笑了,奴是个下九流的歌姬,如何敢与举人老爷相提并论啊”
“大人”兰姨惊呼出声,想上前帮忙却被几个侍卫拦住。
齐远忽然弯下腰,在烟峦耳边低声道“我们都知道祝溪是你的儿子,偷梁换柱冒名顶替可是抄家灭族的欺君之罪,纵使你如今抄无可抄,但帮你们母子一起瞒天过海的天香楼也脱不了干系。”
烟峦浑身颤抖,鬓间渐渐渗出冷汗来,可还是咬牙坚持道“大人在说什么,奴实在听不懂。”
齐远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从背后朝庞牧轻轻摆了摆手。
周围突然变得很静,只隐约听见秋风扫过,拂动廊檐下悬挂着的铜铃,出一声又一声悠长的低响。这铃声合着四面举子们的高谈阔论,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烟峦面上平静,可谁也不知道她腔子里的心跳的飞快,她怕,怕的要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上头的知府大人闲谈一般道“明年就是太后五十整寿,圣人是个孝子,说不得要大赦天下给太后积福。”
烟峦脑壳嗡的一声,本能的抬头望去,双唇颤抖,“大赦天下”
庞牧轻轻嗯了声,冲她和气一笑,“夫人弹得一手好琵琶,来日与儿子重归良籍,也不怕过不得日子。待到那时,给他好生娶一方本分能干的媳妇,生个”
直到被带出去,烟峦和兰姨等天香楼众人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至于庞牧后面又说了什么,几乎没人听得进去。
晏骄有些不忍心,低声去问庞牧,“真的能大赦天下”
庞牧点点头,又摇摇头,“大赦天下是肯定的,但仅限于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等比较轻微的案情。任家牵涉的是军需的案子,情况特殊,一般来说不可能得赦。”
若连贪墨军饷,害死诸多保家卫国的将士的相关人员都能得到赦免,必然引大乱,哪个当权者也不会傻到做这种动摇根基的事。
晏骄傻了眼,“那你方才是”
庞牧嗯了声,“兵不厌诈,那天香楼上下必然知情,只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全都选择隐瞒。无奈之下,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诈他一诈。”
听他这么说,晏骄心中端的五味陈杂。
她既庆幸祝溪不会面临更深一层的窘状,却又替这些无辜的家眷感到悲伤,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对当家人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这场文会本就“动机不纯”,晏骄等人根本无心饮食,送走了一干兴尽而归的举人们之后,众人这才感觉到了迟来的饥饿。
庞牧叫了厨子来,问他后厨还有什么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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