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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气苦,这段时日似病似痴,每日只是埋头烧火,一时怒火攻心,却不知如何还嘴,若是从前,这些人哪是她的对手?
桑果早已忍耐不住,手指头点着翠红的脸,冷笑道:“我们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城里开绸缎铺的赵家。赵家拔下一根汗毛,也能把你们长乐乡上这一整条街买下,将你们赶回安徽老家种田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也敢来摆布我们小姐?”又转过脸呸了目瞪口呆的朱舅母一口,“你两口子当真是有情有义的人!我从前也听府里人说起过你两口子,说你两个当初从乡下逃难来京城时竟然连铺盖也没有,只捧着两个缺口碗,拄着一根打狗棒,身上是补丁摞补丁,一路要饭要到京城!如今你家能开这茶馆又都是拜谁所赐?你两个就是如此报答我们过世的三姨娘么?若不是咱们三姨娘,你一家四口如今只能是两个老叫化外带两个小叫化!来来来,咱们今儿来说清楚!到底谁靠了谁?!”
朱舅父哑口无言,朱舅母无言以对。
翠红犹不死心:“表姐即订了亲,这些时日怎么不见有人来打听你?人家只怕躲你都来不及了呢,表姐你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未可知——”
阿宝被她说中了心事,只如被雷轰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桑果心虚,拿一根手指头点着翠红道:“你,你胡说八道!你有种将来不要后悔——”
朱舅母此时两手一拍,道:“既是亲戚,也该走动走动才是。明儿咱们就带上礼物去赵家探望探望。”
翠红与阿宝闹过后便不再说话,只是房屋太小,时不时地就要碰到,两个人见面只拿鼻子冲着对方冷哼一声。朱舅母急着要攀亲,次日便要带阿宝两个去赵家。翠红本不屑与阿宝一同行动,奈何绸缎铺子太诱人,只好不情不愿地穿戴了阿宝送给她的衣裳首饰,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娘后头上了路。
阿宝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赵家时,赵夫人惊得嘴巴半天合不上,半响方道:“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就这么容易赎了身么?还是你逃出来的?路上可有被人发觉?”便一连迭声叫家人去门口看有无官兵来追捕,又命一众仆从全避到后头去,仅留了两个心腹婆子伺候。阿宝知她误会,便忙一五一十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过与她一一说了。
赵夫人又道:“不对呀,我听闻莫家两个未出阁的女儿都被充入青楼,你既然好好的,那被捉住的是哪个——”正说着,见阿宝面色发白,忙住了口,拍拍心口窝,道,“我管这么多作甚,你好好儿的便谢天谢地了。”上前来将阿宝搂在怀里“儿啊肉啊”一通哭,阿宝以前觉得赵夫人太做作,不太愿意与她亲近,此番却觉得心里一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翠红与朱舅母被让到偏厅喝茶。朱舅母手里还拎着路边摊儿上买来的粗点心,见了赵家的排场,觉得拿不出手,便要送给那婆子吃,哪知婆子们也看不上。赵家虽不是官宦人家,但也富贵,家里自是亭台楼阁,仆从成群。翠红见赵夫人对阿宝的一番形容,便知桑果的话不假,心中后悔不跌,自觉昨晚太过造次。为着自己一时异想天开,竟得罪了如此有钱的亲戚,却是得不偿失。
朱舅母还在与那奉茶的婆子拉拉扯扯,她只当那婆子客气,不好意思收,便捉住人家的手,非要塞到人家怀里去,那婆子哭笑不得。正拉扯间,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清秀年轻公子背着手正踱到此间来,微皱眉头问:“何事拉扯?人呢?都到哪儿去了?去给我煎些醒酒茶来。”那婆子忙丢下朱舅母两个,忙忙去了。
他踱进偏厅,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抬手闻闻自己的衣袖,似是被熏到,又皱皱眉。抬头却见翠红满面局促站在一边,只当她是丫头,道:“去端些水来给我擦面。”
翠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踌躇不决。他等得不耐,口中“啧”了一声,问:“新来的?”
翠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点点头道:“怪道你不懂规矩。叫什么名字?”
翠红低头,拧自己的衣襟,道:“翠红。”
他道:“俗了些。”
翠红见他言语温柔,便大了胆子笑道:“那烦请你给我改个不俗的吧。”又道,“我先到外头找人给你端些水来。”
正欲转身出去,方才那婆子端着一碗醒酒汤急急走进来,见两人一站一坐,忙跺脚道:“我的爷,哪有让客人站着,主人自己端坐着的道理?”见她家公子爷醉眼朦胧,单手支颐,纹丝不动,便转身向翠红赔罪道,“我家公子近日来尽胡闹,今日一大早又去吃酒,只怕又吃醉了,不知姑娘是客,倒叫姑娘见笑了,望姑娘赎罪则个。”
她家公子爷懒懒起身,道:“谁说我吃醉了,要你多嘴?你快些儿让开,我赔礼便是。”上前两步,对着翠红笑嘻嘻地弯身作揖,却不料一个踉跄,差些儿倒在翠红的肩膀上。翠红闻他一身酒气,却又并不难闻,当下心跳得厉害。
他饮下几口醒酒汤,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是哪家的亲戚?我却瞧着眼生。”
朱舅母方才立在门外,半响不敢露面,此时忙挤进来,笑道:“我家是莫家的娘舅,阿宝就是我外甥女儿,和府上可不是亲戚?”
他手中瓷碗“铛”地一声落下,半碗醒酒汤都泼在自己衣衫上,他却不管不顾,一把捉住朱舅母的手,急切问道:“阿宝在哪里?她可还安好?”问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阿宝细细问起父母亲下狱后的情形,赵夫人一边拭泪一边道:“我家老爷起初还指望使钱救莫老大人出来,奈何此案事关那位被皇帝看重的大将军,竟无人敢收钱,连入内探望也不成;我与你母亲多年好姐妹,却连送一些吃食也不能够……”说着便以袖掩面痛哭出声。
阿宝默然,道:“好在姨母家未曾受牵连。”
赵夫人叹了口气,道:“泽之他……唉,你眼下且顾着你自己就成了。我家好歹还能过得下去。京城人多眼杂,我也不敢留你多住。你暂且去山东找你大姐姐或是再去你舅母家再躲上一躲,待以后再做打算。”
阿宝因在堂舅家过得够够的,不愿再多呆一日,此番才厚着脸皮,冒着风险前来赵家,虽与礼不合,但若能得赵夫人收留几日,总好过在舅父家看舅母及翠红的嘴脸,是以叫桑果将两个人的衣物尽数收拾了带来。此时听得赵夫人如此一说,不觉呆了一呆,心里已然冷了半截。赵夫人场面话虽然一句不少说,但断然是不会收留她了。
赵夫人也不容她多想,即刻命人奉上一包银两,见阿宝呆然,怕她听不懂,只得狠了狠心,道:“今后数年间只怕你无法再回京城,听你姨母一句话:你须得躲的远些,离京城越远越好。你姨母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银子总还是有些的——”
阿宝将婆子捧过来的托盘推开,只道:“泽之哥哥呢?我只见泽之哥哥一眼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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