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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辰南说:“我报名申请做了出监犯人的再犯评估医生,沈寅川是指派给我的犯人之一,在跟我一对一谈话的过程中,我在询问他犯案内容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被他发现我认识白晟的事情,他情绪失控然后袭击了我……我本来是想这样告诉你的,如果你问起的话。”
陆柏舟皱了皱眉:“你言下之意是……这并不是真相?”
凌辰南摇了摇头,三言两语地概括了和沈寅川交谈的内容,说:“虽然不堪,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故意激怒他——明知道他有愤怒管理和情绪狂躁的心理问题,但因为我抱着私心,他又一副打定主意出来要找白晟同归于尽的样子,所以我当时故意……不,不能说当时,我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他不能重见天日,才申请了这份工作。”
“没有告诉你,说好听点是不想把你拖下水——毕竟这件事万一曝光的话会很麻烦,也难保沈寅川日后不会找到开口说话的渠道,但其实没告诉你的真实原因,的确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会有所察觉而试图阻拦我。”
“所以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但你要举报我的话会有点问题,因为我现在还不能让沈寅川出来。”
陆柏舟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半天才说:“你……你知道你这样,不是……怎么你会……”
凌辰南此时却笑起来:“虽然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但居然还能见到学长结巴的样子。”
“凌辰南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陆柏舟声音有些大,路过的服务生看了他一眼,但他全不理会,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你居然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果然我还是对此太放松了吗……之前我拐着弯儿提醒你你都不买账,上次和你明说了,还以为你不高兴过后会听进去的,结果居然还是……”
“跟你没关系啊学长,”凌辰南说。可陆柏舟打断了他:“是跟我没关系!从头到尾都跟我没关系,不是你一脸彷徨地跑来找我求助吗?拜托我帮你接触沈寅川,又把白晟转介给我治疗,每次出问题了想到找我,却一句劝也不肯听!”
凌辰南也收起笑容,他感觉自己的情商被蜂鸟拉低了,干巴巴地说:“确实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以后不会了。”
陆柏舟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知道沈寅川在病院大闹了一场,被送去做ECT了。”
凌辰南抬头看他——ETC俗称电击治疗法,理论上是在各种物理药物和心理治疗都无效的情况下才会对沈寅川这种躁郁症病人使用,如今ETC配合肌肉松弛剂和麻醉已经比过去安全许多,但临床上依旧有一些失忆或脑损伤的后遗症。
“什么……ETC不是需要同意书才能……”凌辰南吃惊道。
陆柏舟不无讽刺地笑了笑:“谁知道呢,大概服刑犯跟普通病人的人权不一样吧,你难道不也是这么觉得吗?他这种反社会人格根本不适合放归社会,按照正规司法程序走下来也给他定的罪名太轻了,你们一个二个的,以为自己是谁?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决定另外一个人的命运?”
凌辰南过去的这几天情绪都没有好过,如今更是荡到谷底,咬了咬嘴唇反驳道:“我可不是因为这样原因,正义?你不会以为我是抱着这么高的觉悟在做这种事吧?不过相信你也很了解吧,毕竟我可是放弃了各种社会福利机构的公职‘堕落到了私人诊所’的人呢。”
陆柏舟听他语气带刺,也火大起来:“我之前没想告诉你沈寅川被电击治疗的事,呵,怎么说呢,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状况但隐约与你有关,但想说你可能是无意为之,被感情所左右了判断的尺度,若是告诉了你,难免会叫你内疚,现在看来我还真是想多了呢。”
陆柏舟说完这段话后,两人都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音量有些大,同时叹了一口气安静下来。凌辰南沉默片刻,面前的半杯咖啡已经凉透了,那种无比疲惫的感觉又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发酵,似乎回到了他刚从出监教育中心走出来的那天一样——他做了一个选择,不能说他有多后悔,但总归还是挣扎的,他无人可以诉说,或者说即使诉说也必定不会得到理解,最悲惨的是,他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充分了然自己不被理解的原因——因为他是错的。
不论自己再怎么对那人说狠绝无情的话,事实就是他的执念已经深陷到了如此的地步,不论那人是神秘而分裂的恋人,还是性格扭曲偏激的整合体,即使自己终于认清了谎言看穿了层层迷雾,但套在他身上的枷锁却没有丝毫松动。
“你之前不是说白晟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完全是根据我的喜好量身打造的吗,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么简单而愚蠢的原因,被牵着鼻子走而做了这种事,一切也完全是出于私心,我就是这样的人,也差不多该认清了,你……你也不要再给我什么错误的期望,这样我压力也很大,很困扰。”凌辰南每说出一句话,心里就更难过一分,一时间自己好像才是故事中那个被孤立囚禁而不得不和自己的工作、生活、朋友道别的倒霉鬼,前有被跟踪被处心积虑接近的往事,等着他的未来莫不也是被杀死埋葬吗?
可是陆柏舟却没有被他的暗黑发言惹怒,他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平静地说:“我不会举报你,说到底,我也不是那么有觉悟的人呢,我不会举报你,完全是出于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我们之间的友情。”
凌辰南睁大眼睛看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对方已经接着说道:“但你做的事我无法原谅,我可以理解,但我不能接受,这有违我的人生信条和职业操守,或许这些是可笑的坚持和原则,但也确实是我无法退步的地方,我能做的最大妥协就是保护你不要身败名裂。”
凌辰南:“学长……”
陆柏舟说:“但是我希望你以后,至少五年以内都不要再执业了,你不配。”
终于,巨大的自责从凌辰南的胸腔倾泻而出,这份自责不仅仅是对于沈寅川凄惨现状的,也是对于自己一次次放过深究的机会而让事情发展至此的,还有对于辜负了一直依赖信任学习的学长的,各种各样的自责汇聚在一起。
原来他只是想听别人直截了当地批评他一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种严厉和训斥竟然变得珍贵起来,“你不配”三个字奇迹般地拎起了他肩膀上的重量。
“我其实有点后悔,本来以为有一种朋友是只要互相理解,即使不频繁见面相处也能长久维持下去的,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我应该要更加密切地关注你、更加直白地提醒劝导你才对。”陆柏舟喝掉了杯底的最后一点水,站起来说:“就这样吧,事已至此,好自为之,保重了,学弟。”
陆柏舟离开以后凌辰南独自在咖啡厅又坐了很久,直到服务员过来催问需不需要其他的餐点才恍惚间醒悟,他站起身,膝盖往下都发麻而冒着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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