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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奥”了一声,陷入苦恼——不应该啊,既然不开心那为什么家里要请那么多奴隶呢?
我说,不对啊,你不是该问自己当奴隶当得开不开心吗?
他正磕在地上掰钢笔尖,看样是又分叉了,听了这话眨眨眼,说道:我……很开心。
——为什么?
——不知道,我每天起床就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让你快活。所以接下来我去买菜,买烟,买酒,学习按摩,都是在完成目标的路上。你的生活就是我的意义,我不再需要为自己的文章思考一个夺人眼球的开头,也不用去蹭路边书摊来寻找可借鉴的历史奥秘,就好像,就好像我的世界曾经是一个蚁窟,四处都是漏洞,但现在终于把所有通道都堵住了只留下一条,我终于能顺着这条路走出去,并且内心确信——这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那条。为什么会确信?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所以这种确信,并且为之努力的生活让我幸福又充实……
我很诧异他的言论,再加上他平时总是萎靡,一旦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才会偶然绽放某种神奇的光彩,此刻他容光焕发,眼中闪烁着诡异的水润,像炼钢水一样呲在我身上,我头顶几乎冒出白烟。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舒展的长眉,直高的鼻梁,粉白的嘴唇……像一条刚蜕皮的蛇,嘶嘶吐信。我被他说的头皮发麻,身上泛起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我佯装不在乎,站起来借口天色已晚就要离开,却被他突然拉住了手指。
——你不在这过夜吗?
在这过夜?我可没在这过过夜,我也不可能在这过夜。看看你这烂絮的被,单薄的褥,哪一点配得让我在这下榻?明其一,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拨乱反正刚几年,你爸妈的事我们暂不论了。我也只是看在咱们曾经是邻居的面子上,也是看在你姥姥会做桂花糕的份儿上帮扶你一把。把手送开,勿要得寸进尺。什么年代了,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都开了,要求我们有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你还在跟我搞什么封建迷信大太监小奴隶这一套的,你想害死我吗?你思想意识有问题,就别拖别人下水。
我一番指名点姓的谴责让作者瘫软在床边,身上如饺子面软,手里却似面条面硬,死死地抓住我的腰带。估计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小时候我有一次拿石头扔他把他吓上了树,他就死死地抱着树干不敢撒手,大概就是这幅神情了。他恳切地哀求道,下个月就截稿了,我写不完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
“那我就只能天天找你”
……
“跟我耍无赖是不?撒不撒手?不撒手我揍你啦”
威胁显然没用,他脸皮比苏联造的ΠKMC式机枪弹皮厚多了,那对抗小越南的时候,咱们解放军用的国产67可是吃了大亏。政府怎么就卯掉这个人才呢,派他去拿脸蛋搪枪子,来一颗弹一颗,来两颗弹一双。
“是不是?脸皮忒厚了”
我把他胳膊掰开故意问,结果这小子成天不吃饭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母猴似的乱拳砸过来,非要今天跟我一决高下。
“有病吧你”
他闷不吭声,上来拉我去床上,我拼死不从,倒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是怕一不小心一拳给砸死了身上还被条人命。万一那天狱警聊天提起来,“嗨,你听说没?302内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哟,我刚来,还真不知道”“跟男人睡觉,把人给睡死了”
……
我心猿意马三心二意,被这瘦子活生生按到了床上,本以为这木板床经不住这造化,没想到还挺结实完全承住了我75kg(年初在粮油店测量)的重量。有可能最近瘦了点,但也不轻。他骑在我腰上伸着脖子气喘吁吁,像一匹垂死的磨驴。我也在喘息,胸口高低起伏,他因而跟着上下波动,不久声音平稳下来一切嘈杂掩去,我们四目相对,大有东边月亮,西边云的相互映染之嫌。他嘴唇因发力而通红,像一只公鸡的肉裾鲜红的刺眼,而夺目的肉锯是公鸡在四处宣誓自己已经成年能使母鸡怀孕,孕育出好吃的受精蛋!那么作者舔着红嘴唇的行为,是什么意思?和甩着鸡鸡四处走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他目光黏稠地赛蜂蜜,我浑身腻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蜂窝状气息在我们之间流转开来。
第17章十六的勇气后生可畏
浓郁的雾如同奶白色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令人振奋的热度,因此这个房间开始变冷,十六意识到,秋天真的来了。
从上个月以来,十六一直在努力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做一个主人。白天他去别的院里干活,仔细地观察金家人的神态与动作,有几次不小心被二少爷发现了他眼珠子乱翻,被扔了几鞋底,二少爷现在长得赛根腌黄瓜,又细又长。头发梳着油皮中分,叫太阳一照便像黄瓜花一般发亮,年纪渐长以后,从前苍白的脸上开始冒起粉刺,又时不时自己动手去扣,如今已是满脸麻子。再加上他笑起来颧骨极高,眼睛被挑上太阳穴,整个人显得狡诈又危险,像个京剧里的红脸佞臣。
十六看到他就想躲得远远的,无奈家里人少,十六是个难得的整劳力,成天被调过去帮忙。“十六呢?去把十六给叫过来!”
十六闻声遁地,吓得往厨房里钻,却被四少爷看见了。这孩子有点愣,都快十岁了话也说不清,口水常耷了满襟。他以为十六在玩捉迷藏,高兴地甩着辫子在院子里嚷嚷:抓住你啦抓住你啦!十六又被出卖,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二少爷那。他不去也知道,准没好事儿。
二少爷带着三个来历不明的人在房间里设桌吃饭。看样子都喝多了,地上撒了不少酒。把老爷存的洋酒搬出来不说,还有三奶奶自己酿的桂花酒杠也被抬出来三尊,这里饭菜泡在桂花香里,不喝也能醉。二少爷看到十六来了,亲密地搂过他来,小声贴在他耳边说:十六,帮二爷一次,以后哥俩全吃香的喝辣的……咱们金家以后要谋出路,那儿,就是新财神。
他青蛙似的手指歪歪扭扭指向那三个人,十六仿佛坐在酒池荷叶的浮萍里,不敢动弹。中间一位猴脸公鸡眼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身黑格西装,洁白的手绢叠放在胸口,十六忍不住往后退,想到小时候的梦魇童谣——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撒尿哗啦啦,拉屎啪哒哒……平时东交民巷来往的洋人,十六见到就躲得远远地,这一下静距离看,越看越像西游记里跑出来的妖怪。那两旁,一位是大腹便便的长衫妖猪,红光满面,还一位嘴上两撇山羊胡,胸前一串檀木珠,跑不离就是那沙和尚!
唢呐声响,小鼓敲,三线一拨,来杀妖!十六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他们把自己收了,立刻跪倒地上求饶。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没想到引来一阵嘈杂的哄笑。
“这就是你说的,皇宫里的太监?”那个洋人中国话说的像从马上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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