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动。要说不想听是假的,绘楠的声音太适合唱这首歌,刚刚随意哼唱的时候都能够轻易教我代入到情境中。但是——
“太麻烦了吧。”依旧这样略感不自在地拒绝了。
绘楠于是不再说话,侧脸看起来是熟悉的烦闷,又在任性地生气了。
租车行在午夜时分打来了电话,说好的拖车仍然没能修好,工人已经回家休息了。老板连连道歉之余,又提供说把大切诺基留在原地,他自己开车来接我们回旅馆。我看向绘楠,用嘴型问他意见,而暴君绘楠理所当然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青浦先生不想留下来看利尻日出吗?”
于是我们继续在温暖的车子里相对无言。
凌晨时分就起床登船,到现在也完全没有休息过,我其实有点困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做了许多乱糟糟的梦,还有从悬崖掉落的情景,惊醒时背后一身的冷汗,额头上也有些微的凉意。
明明开着空调暖风……
我望向驾驶座的方向。绘楠也在睡,嘴唇微微抿起,是生动又可爱的形象。车窗留了一丝空隙通风,寒流从那里袭来,我伸手探了探绘楠的脸颊,发觉触手冰凉,便探身过去想替他关掉车窗。
“……青浦先生?”
绘楠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还没睡醒。我把动作放得更轻:“没事,接着睡吧。”绘楠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打了个呵欠,彻底清醒过来。
为了省油,汽车大灯已经关掉了,对比车内温暖的光亮,窗外是冷峻的青黑色。绘楠下车抻了个懒腰,回身叫我:“青浦先生也下来看看吧,天已经有些亮了。”
我便穿上了外套,装备好围巾长耳帽,裹得严严实实地下了车,与绘楠一起靠在温热的发动机上,观赏着夜色里若隐若现的利尻山。
今夜天气不算好,星辰被云雾裹住,一轮月倚着利尻山的雪顶,好像贵妇人一般丰腴雍容,却也有同等程度的孤独。
“青浦先生的家乡在哪里呢?”
绘楠忽然开启了话题。他呼出的白气凝成冰晶,慢而不可逆转地消散着。
“啊,乡下地方啦,”我下意识地给出惯用的回答,再侧头望过去的时候,却对上了绘楠不满意的目光,只好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进一步说明道,“在高山的一个小镇。”
说是在小镇,其实家安在了更偏僻的位山,时常来往于叫做久久野的小镇,就学也在那里。
位山与久久野之间大约有12公里的路程,先是一小段山路,然后是沿着山岭与无数河川起起伏伏的455县道。
没有雪时,位山的山壁是毛茸茸的,枯枝自泥土中伸展出来,群山像一群埋伏好的草原动物。而凌晨开始的细雪将无数河川的溪谷覆盖了,整个世界拢上深浅不一的灰白,晨曦会在山的另一面蒙蒙苏醒。
久久野唯一的小学校就在县道尽头。空荡的巡回巴士离开时更加空荡,泥泞的草坪上穿着白色及膝长袜的孩子们在飞奔。一场棒球对抗赛需要出动三个年级的全部学生,兼职附近职高、国中和小学校所有英语课程的语言老师担任教练与裁判,站在场外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笑。
以上内容,我曾在平成13年出版的《乡愁记》初稿中提及,最后却又删去了。每个作家的写作生涯都会牵涉到故乡,就好像把自己解剖换观众鼓掌。我偶尔回去高山,也会陷入一种错乱的情绪,分不清该以哪边作为时间的判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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