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想,我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倔强少年,这一次,小曦终于可以不必再记得我了。
瞳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朝华月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陪着他们一起走。
连瞳也到了么?沈夜轻叹,流月城一役,他终是……辜负良多。也罢,黄泉路上,有他们陪着,也不算孤单。
只是心里,总觉得……似乎还缺了个人。他微微皱眉,想起葬身神女墓的初七……
沈夜失笑,他怎么忘了,初七根本不是人……即使死了,也是没有灵魂的。他仍是不甘心地向前望了望,终是看不到那个忠心守护在身侧的黑衣青年。原来,当初一别,竟是再无相见可能。
如此……也好。若真在黄泉路上遇上他,沈夜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有了人的思想、人的记忆、人的决断的初七。原以为百年悉心调教,能得一忠仆相伴,不料最后,他终究还是救了乐无异,违抗了他的命令。
人事多变,他终究,无法全然掌控。
前方三人似乎被几团模糊的影子牵领着去了别处,沈夜一急,不知他们将去往何处,连忙追上去,人却忽然在眼前消失了。
“小曦?华月?瞳?”
无人应答。
沈夜停步,举目四望,一片苍茫。他们去了哪里?而他……又在哪里?
沈夜此生遭遇过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境,却从未有一次似现在这般,不知心念所系可好?不知自身命数何解?流月已毁,亲友已故,他自知罪孽深重,黄泉路上能遇上故人已是福气,不可贪恋更多,却仍不由自主,想起未来归处。
未来?他苦笑,他哪里来的未来。
正想着,周遭场景一变,不再空无一物。沈夜敏锐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恢弘大殿,穹顶高大,大殿四周有数根灯柱,有幽蓝的火焰静静燃烧。他低头看向地面,竟是如镜面反射,光可鉴人。
脸色倏忽一变,抬眼望去,前方有金雕石台,台上有长木高座,座上有一人,面容模糊,气势凛然。
沈夜眯起眼,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问他:“流月城大祭司--沈夜?”声音低沉醇厚,威严十足。
沈夜不知此人身份,不敢轻忽,面上却稳如泰山:“正是本座。你又是何人?此处又是哪里?”
“此处?”那人轻笑一声,“此处是无间地狱,至于本王?本王负责,缚有罪之人。”
沈夜了然,并无惊讶:“你是阎罗?”
“正是。”那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从高处望下,眼神轻蔑,细数沈夜罪行,“沈夜,你肆意横行,杀人取心,罪孽深重,可知罪?”
沈夜嘲讽似的勾起嘴角,却没什么认罪之心,一切皆是他计较算计,因果报应。于是淡淡道:“罪孽深重,的确。”
阎罗颇有兴味地提高了声调:“看来,你似乎……不思悔改?”
“本座所作所为,皆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何谈后悔?”沈夜语气平淡,将这百余年的功过轻描淡写地掠过,神色如常,仍是那个果决狠辣,又冷漠清醒的流月城大祭司。
“好!好得很!”阎罗拍手,三下之后,“沈夜,你既已料到自己结局,不如说说,该当如何?”
“如何?本座曾伤人杀生,该入寒冰地狱;曾忤逆尊长,该入黑绳地狱;曾离人至戚,当入热恼地狱;曾在世不孝,当入大热大恼地狱……冰寒油烹,刮骨为畜,地狱里走上一遭,听凭发落。”沈夜微微笑了笑,“阁下若是觉得刑法不够,免去孟婆汤,也无不可。”
阎罗看着他,沉默半晌,方才冷笑一声:“原来你早料到自己下场,却依然执迷不悟,当真是……不错啊。”
沈夜隐约觉得这话耳熟,才想起他曾在捐毒,对谢偃说过。风水轮流转,他如今竟然也能听到这句话,不由淡笑:“言重。”
阎罗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双手负于背后,语意深深:“沈夜,本王惜你才智无双,坚忍绝情,决定给你个机会,将功抵过,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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