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自己口。
……许是这种毫无粉饰的回答遂了她心意,老娘皮自此对我另眼相待,天天把我往死里操练,恨不能一天就倾其所有,而我也得一天里头生吞死咽,把她的浑身本事全吃进去。
她生平最得意的两支舞,一支是与德国现代舞大师合作完成的《践行柏柏尔》,还有一支是她自己编舞的成名作《醉死当涂》。
前一支舞我跳得青出于蓝,常能把观众跳哭,但是后一支却百学不会。跳舞的人讲究“舞我合一”的境界,我却做不到。
我告诉老娘皮,我特别厌恶酒鬼,纵使太白有“沽酒与何人”的才情,在我眼里也只是语文课本上那个毫无雄性气质的死胖子。
那时候选秀节目不比现在多似牛毛,学舞蹈的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参加两年一届的全国青年舞者电视大奖赛。我参加的那一届“青舞赛”是第十七届,决赛地点安排在广州,我头一回坐飞机,带着漱具、拖鞋、换洗的内衣裤、我爸悄悄揣我兜里的两只茶鸡蛋与一颗十八岁的灼灼雄心。
正式比赛开始前还有一场选拔赛,不在电视上直播,只会以花絮的形式做个剪辑回顾。
我有点人来疯的毛病,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舞台,那么多的观众,选拔赛时我跳了《践行柏柏尔》的其中一段,那支舞蹈不到七分钟,那七分钟里,我忘记了自己是贴地爬生的离离草,我乘风向上,苦尽甘来,我的血肉凝铸于舞台上,灵魂飘在万里之外。
舞罢已浑身是汗虚脱一般,而台下的掌声如旱天雷,炸响了一遍又一遍,我只得一遍又一遍向观众们弯腰谢幕。
我一直记得,那一晚我总共谢幕了六次。
后来老娘皮告诉我,我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她就在台下哭,然后她发现评委们也在哭。
可最后公布的决赛名单里却没有“袁骆冰”这个名字。
在讲究“人脉就是生产力”的文艺圈,老娘皮与我如遭雷劈,四处奔走,终于找着八丈远的一点关系,如愿见到了主办方的一位领导。
我听着老娘皮跟那人争执,她说,你也看见观众反应了,他跳得多好啊!她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他跳得多好啊!
那人回答说,是,是跳得好。不止跳得好,长得也好,这孩子是为舞台生的,一上台就光芒万丈。可是不行啊,冠军已经内定了,有人砸了一笔钱,要捧一个也参加比赛的女孩子。
前三。按理说老娘皮是个特别顶真的人,非第一入不了她的法眼,可她这回居然破天荒地服了软,对那人说,这孩子真挺困难的,一直坚持跳舞不容易,给他个机会吧,就算不拿第一,我们拿前三也是可以的。
那人摇头,你不能当全国的观众都是瞎的啊,这孩子一跳舞,谁还看别的选手啊。播出以后一定会有人说是黑幕,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反正他还年轻,一届比赛也就等两年,两年后再来吧。
老娘皮与那人相争不下,却且争且让,一直低进了尘埃里。
最后那人被磨得实在受不了,以怜悯又厌恶的眼神看我一眼,说,决赛名单已经出来了,再改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去跟那个出资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补偿这孩子一笔钱。
眼见一切无可挽回,老娘皮顺了一下旗袍上浅浅的褶皱,她眼里泪光浮动,却笑如倾城名媛,艳烈逼人,她说,比赛不让我们上,那钱我们也不要了。
连陪跑都算不上,才热身完就打道回府了。
我和老娘皮窝在火车站附近的小卖部里,在一台六寸电视机前看完了正式比赛前的花絮回放,还真的,镜头剪得干干净净,连一个我的侧脸也没有。
去的时候我们意气风发,出手特阔绰地买了机票,回程就只剩下买硬座的钱。超过三十个小时的硬座差点坐出我的痔疮来,我终于按耐不住,一开嗓就骂不绝口,你个败家老娘们,你不要钱我要啊!头发长见识短的,难怪一直没男人肯收了你!现在好了,把屁眼子洗得比陶潜的菊花还水灵,结果被人一棒槌捅进直肠,白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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