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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相触,她心头一热,骤然晕红了双颊。脸上好热,她自己知道,但为什么?换了别个女子必定急急回过头去,但秦筝不同,她却牢牢盯着秦倦看。她相信一定有什么理由,她并不是容易为男子心动的女子——又何况,那样的感觉,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像一下牢牢抓住丁自己找寻已久的珍宝。
她这么一看,不久便释然——原来这个丑面人的神韵神色,那种幽幽微微的尊贵与冷静,着实与秦倦有些相似。她吁了口气,渐渐地,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泛上心头的是对自己的讥讽和嘲笑,哈哈——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算什么?深情?哈哈!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秦遥不能没有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迟早要嫁进秦家,可是——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嫁的并不是秦遥啊!她——哈哈,她以为自己爱过秦遥,她以为——什么叫以为?就是年少无知,就是自以为是!秦倦死了,“要幸福啊!”她拿着酒杯,轻轻地晃着,看那杯中的水酒轻轻地闪着光,似笑非笑——她要如何幸福?他死了,她怎么办?她恨了他十年,哈哈,也爱了他十年啊!在他死后,她才真的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知道了又如何?他死了,就算他活着,那又如何?她——依然是秦遥的人。秦倦——是不能和秦遥争什么的,她很清楚,无论秦遥怎么想。事实上,因为秦遥十年的牺牲,他永远都要为秦遥而活!
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算他活着又如何?他看不起她,她是一个自私自利又尖酸刻薄的女人,从来不为别人想,一无所长,又任性自负。哈哈——他死了也好,至少——她眼里漾出少许罕有的温柔的泪光;至少,不必三个人一起下地狱;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快乐的。她望向秦遥,眼里慢慢泛上温柔,只是,那不是爱恋之色,而更近于母爱之光,他实在是一个受尽苦楚的孩子,老天应该补偿给他的。
秦倦看着她,她眼里有泪,晶莹地在目中滚来滚去,却硬生生不掉下来;她脸上带笑,只是笑得如此凄然而倔强,为什么——没有人看出她的凄然?她——是为了什么而轻笑,又是为了什么而有泪光?她不快乐吗?他不能多看,秦遥的目光也向他投来,带着诧异,他勉强向秦遥点了点头:“多谢诸位关怀,贫道——贫道——”他素来口若悬河,善于言辞之辩,但此时此刻他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能说什么,胸口好痛——
“这位施主?”慈眉师太皱眉,“你可是身子不适?可要休息?”她看不出秦倦的脸色,实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
秦倦摇了摇头,心口好痛。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剧痛,但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情伤,情伤——却不可以以毅力忍耐!但毕竟他是秦倦,微一咬牙:“贫道无事,有劳师太关切了。师太是寿诞之主,还应主持寿典,不应为贫道误事。”
慈眉师太颇为意外地看着这个面容毁损的年轻道人,她威名素显,哪一个江湖后辈不想得她的嘉奖提携,借以扬名?但他说的有理,她点了点头,缓步往主席走去。
秦倦把身子往椅里靠,全殿欢声笑语,呼呼喝喝之声不绝于耳,听在他耳中像隔着好远的梦,全是不清晰的残音,缓缓自怀里摸索出一颗药物,放入口中。他不愿死,求死容易,求生难,他不愿死,他对秦遥说过他不愿死,只是——他不知道,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跌倒在地的声音,他缓缓转头往外望去,一片朦胧之中,只见与他同席而坐的那青衣少年突然连人带椅摔倒于地,面色青紫,不停地抽搐着,旁人惊呼四散,骇然尖叫。
“中毒?”
“慈眉老尼,你做的什么把戏?莫不成你想把上山祝寿的人一网打尽?你对得起昔日老友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有人怒骂不停。
慈眉师太惊怒交急,此时“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倒了下去。
“慈眉老尼,我和你拼了!快拿解药来!我与你无冤无愁,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有人按捺不住,一刀砍了过来。
殿内顷刻之间乱成一团,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又有人不断地倒了下去。
秦倦在一刹那之间敛起了眉,危险!他天生的应付危险的本性骤然激发了出来,让他忘却了心口的痛。他第一件事,提起桌上的酒瓶掷了出去,“乓”的一声,酒瓶在殿中主席桌上爆开,碎瓷四射,汤汤水水淋了人一身,人人错愕,一时都静了下来,人人都望着他。
“这是焚香之毒,而非食水之毒,难道诸位高人辨识不出?慈眉师太亦是受害之人。诸位贵为高人,临事之际,岂可如此张惶失措?先熄了香火!”秦倦一手按着心口,微微敛着眉,但神气是幽微而森然的,像突然现了身的幽灵,又像洞烛一切的神祗。
慈眉师太望了一眼殿里袅袅升腾的三柱檀香,那香在淡淡的日光下显出淡淡的蓝光,她心头一跳,深骇自己如此大意,二指一弹,两支竹筷射出,带起了劲风熄了那檀香:“施主,慈眉谢了。”
秦倦并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心念电转,以他的身体,怎会抵得住毒香?除非——肖飞调制的锁心丸的解药亦有解迷香之毒的功效!他第二眼便望向秦筝秦遥,果然,他们毫无武功底子,已是摇摇欲坠,脸色惨白。
此时紧要关头,他只求保住人命,已无暇再顾其它,伸手入怀,拿出肖飞当年给他的那个瓷瓶,倒出瓶中仅存的十五六枚药丸,当先一枚塞入那青衣少年嘴里,同时扬声道:“师太,这里少许药物可以压制毒性,请分给功力较弱的几个年轻人。”他扬手把瓷瓶掷了出去。
慈眉师太飞身而起,半空抄住那瓷瓶,一个翻身,已落在秦筝身边,一枚药丸塞人她口中,边道:“施主,峨嵋派谢了。”这话在她说来,自是十分难得。但她并不知道,这药是秦倦救命之物,他中锁心丸之毒如此之深,如无这药救命,早在一年前就已死了,若失却了此药,几乎等于断送了他一条命。
秦倦按着心口,眉头紧蹙,该死!在这要命的关头,心口痛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倒,他太清楚明白,既然有毒香之灾,怎会没有继而来之的行动?此时若乱成一团定是会致命的,但大约是这些江湖元老吃惯了安稳饭,竟在此时乱成一团!“甘涵疾!你青囊门精擅医术,你本门的金银散擅解百毒,先拿出来救命!你傻了不成?在那里发的什么呆?”秦倦一手撑住桌面,一手按着心口,额上全是冷汗,但他咬牙叫道。
甘涵疾是青囊门年过八旬的元老,江湖上识得他的人本已不多,知道他名字的少之又少,何况是胆敢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更何况是用这样颐指气使的口气?但这一咤的确让他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心中一凛,急急自怀里摸出金银散,开始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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