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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十来个梨花院落的女孩儿,在这院子里空地上相与勃交打滚,踢毽子,捉盲百,顽要得没个清头。摹然抬头见了主人,猛吃大惊,跌跌爬爬,一哄四散。独有一个凝立不动,一手扶定一株桂树,一手垂下去湾腰提鞋,嘴里又咕噜道:“跑啥嗄,小干仵无规矩!”韵叟于月光中看去,原来竟是琪官。韵叟就笑嘻嘻上前,手搀手说道:“倪里向去囗。”琪官踅得两步,重复回身,望著别株桂树之下,隐隐然似乎有个人影探头探脑。琪官怒声喝道:“瑶官,来!”瑶官才从黑暗里应声趋出。
琪官还呵责道:“耐也跟仔俚哚跑,(要勿)面孔!”瑶官不敢回言。
一行人踅进拜月房栊,韵叟有些倦意,歪在一张半榻上,与素兰随意闲谈,问起癞头鼋,安慰两句。见素兰拘拘束束的不自在,因命冠香道:“耐同仔素兰先生到大观楼浪去,看看房间里阿缺啥物事,喊俚哚舒齐好仔。”素兰巴不得一声,跟了冠香相携并往。
韵叟唤进帘外当值管家,吹灭前后一应灯火,只留各间中央五盏保险灯。管家遵办退出。韵叟遂努嘴示意,令琪官、瑶官两人坐于榻旁,自己朦朦胧胧合眼瞌睡,霎时间鼻息鼾鼾而起。琪官悄地离座,移过茶壶,按试滚热,用手巾周围包裹。瑶官也去放下后面一带窗帘。即低声问琪官道:“阿要拿条绒单来盖盖?”琪官想了想,摇摇手。
两人嘿嘿相对,没甚消遣。琪官隔着前面玻璃窗,赏玩那一笠湖中月色。瑶官偶然开出抽屉,寻得一副牙牌,轻轻的打五关。琪官作色禁止,瑶官佯作不知,手持几张牌,向嘴边祷祝些甚么,再可上一口气,然后操将起来。班官怒其不依,随手攫取一张牌藏于怀内。急得瑶官合掌膜拜,陪笑央及,无奈琪官别转头不理。瑶官没法,只得涎着脸,做手势,欲于琪官身上搜检。琪官生怕肉痒,庄容盛气以待之。
两人正拟交手扭结,忽闻中间门首吉了当帘钩摇动声音。两人连忙迎上去,见是苏冠香和大姐小青进来。琪官不开口,只把手紧紧指着半榻。冠香便知道韵叟睡着了,幸未惊醒,亲自照看一番,却转身向琪官切切嘱道:“阿姐请我去,说有生活来浪,谢谢耐两家头替我陪陪大人。晚歇困醒仔,教小青里向来喊我好哉。”瑶官在傍应诺。冠香嘱毕。飘然竟去。琪官支开小青不必伺候,小青落得自在嬉游。
琪官坐定,冷笑两声,方说瑶官道:“耐个呆大末少有出见个,随便啥闲话,总归瞎答应。”瑶官追思适间云云,惶惑不解,道:“俚勿曾说啥(口宛)?”琪官哼的从鼻子里笑出声来,道:“耐是俚买个讨人,该应替俚陪陪客人,勿曾说啥!”瑶官道:“价末倪走开点。”琪官睁目嗔道:“啥人说走嗄,大人教倪坐来里,陪勿陪挨勿着俚说(口宛)!”瑶官才领会其意思。琪官复哼哼的连声冷笑,道:“倒好像是俚哚个大人,阿要笑话!”
这一席话,竟忘了半榻上韵叟,粲花之舌,滚滚澜翻,愈说而愈高了。恰好韵叟翻个转身,两人慌掩住嘴,鹄候半晌,不见动静。琪官蹑足至半榻前,见韵叟仰面而睡,两只眼睛微开一线,奕奕怕人。琪官把前后襟、左右袖各拉直些,仍蹑足退下。瑶官那里有兴致再去打五关?收拾牙牌,装入抽屉;核其数三十二张,并无欠缺,不知琪官于何时掷还。两人依然嘿嘿相对,没甚消遣。
相近夜分时候,韵叟睡足欠伸,帘外管家闻声舀进脸水。韵叟揩了把面,瑶官递上漱盂,漱了口。琪官取预备的一壶茶,先自尝尝,温暾可口,约筛大半茶锺递上,韵叟呷了些。韵叟顾问:“冠香囗?”琪官置若罔闻,瑶官道:“说是姨太太搭去。”
韵叟传命管家去喊冠香。琪官接取茶锺,随手放下,坐于一旁,转身向外。韵叟还要吃茶,连说三遍,琪官只是不动,冷冷答道:“等冠香来筛拨耐吃,倪笨手笨脚陆里会筛茶?”韵叟呵呵一笑,亲身起立,要取茶锺。瑶官含笑近前,代筛递上。
韵叟吃过茶,就于琪官身傍坐下,温存熨贴了好一会。琪官仍瞪着眼,呆着脸,一语不发。韵叟用正言开导道:“耐(要勿)来浪糊涂,冠香是外头人,就算找同俚要好,终勿比耐自家人。自家人一径来里,冠香一年半载未转去哉(口宛),耐也何必去吃个醋?”琪官听说,大声答道:“大人阿是耐无拨仔淘成哉?倪末晓得啥醋勿醋!”韵叟讪笑道:“吃醋耐勿晓得?我教个乖拨耐,耐故歇末就是叫吃醋。”琪官用力推开道:“快点去吃茶罢,冠香来哉!”韵叟回头去看,琪官得隙挣脱,招呼瑶官道:“冠香来哉,倪去罢。”
韵叟见侧首玻璃窗外,果然苏冠香影影绰绰来了,就顺势打发道:“大家去困罢,天也匆早哉。”瑶官一面应诺,一面跟从琪官踅下台阶,劈面迎着冠香。琪官催道:“先生快点来囗,大人等来浪。”冠香不及对答,迈步进去。琪官、瑶官两人遂缓缓步月而归。
第五十一回终。
第五十二回小儿女独宿怯空房贤主宾长谈邀共榻
按:琪官、瑶官两人离了拜月房栊,趁着月色,且说且走。瑶官道:“今朝夜头个亮月,比仔前日夜头再要亮。前日夜头末闹热仔一夜天,今朝夜头一个人也无拨。”琪官道:“俚哚阿算啥赏月嗄,像倪故歇,故末倒真真是赏个月。”瑶官道:“倪索性到蜿蜒岭浪去,坐来哚天心亭里,一个花园通通才看见。该首赏月末最好哉。”琪官道:“正经要赏月,耐阿晓得哈场花?来里志正堂前头高台浪,有几花机器,就是个看亮月同看星个家生。有仔家生,连搭仔太阳才好看哉,看仔末,再有几花讲究。俚哚说同皇帝屋里观象台一个样式,就不过小点。’”瑶官道:“价末倪到高台浪去罢。倪也用勿着俚家生,就实概看看末哉。”琪官道:“倘忙碰着个客人,勿局个。”瑶官道:“客人才匆来浪呀。”琪官道:“倪还是大观楼去张张孙素兰阿曾困,故末蛮好。”瑶官高兴,连说:“去囗。”
两人竟不转弯归院,一直踅上九曲平桥,遥望大观楼琉璃碧瓦映着月亮,也亮晶晶的射出万道寒光,笼着些迷蒙烟雾。两人到了楼下,寂静无声,上下窗寮一律掩闭,里面黑魆魆地,椎西南角一带楼窗系素兰房间,好像有些微灯火在两重纱馒之中。两人四顾徘徊,无从进步。
琪官道:“常恐困哉囗。”瑶官道:“倪喊声俚看。”琪官无语,瑶官就高叫一声:“素兰先生。”楼上不见接应,却见纱幔上忽然现个人影儿,似是侧耳窃听光景。瑶官再叫一声,那人方卷幔推窗,望下问道:“啥人来里喊?”琪官听声音正是孙素兰,搭嘴道:“倪来张耐呀,阿要困哉?”素兰辨识分明,大喜道:“快点上来囗,倪勿困囗。”瑶官道:“勿困末,门才关哉(口宛)。”素兰道:“倪来开,耐等一歇。”琪官道:“(要勿)开哉,倪也转去困哉。”素兰慌的招手跺脚。道:“(要勿)去呀,来开哉呀!”瑶官见其发急,怂恿琪官略俟一刻。那素兰的跟局大姐一层层开下门来,手持洋烛手照,照请两人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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