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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秃着一颗圆头,一脸的红麻子,鼻子下,有一把半白的胡子,身上穿件蓝布袍,
外套大襟青缎旧背心,下面穿的厚布袜子,方口布鞋,一望而知是一位来自田间的
老先生。他两只大袖口,都卷着半边,他一只手摸着胡子,一只手拿着两个核桃,
只在手里搓,把两只眼睛睁的铜铃也似的,望着徐二先生。徐二先生一看,先有三
分心怯。便道:“胡三老,你老人家有所不知。”胡三老睁着眼睛说道:“什么?
我有所不知!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哪样不知?倒要请教!”徐二先生碰了这
一个大钉子,也弄僵了,说话不好,不说话又不好。杨杏园便把胡三老一扯道:
“原来是老先生,一年不见面,越发的发福了,我几乎不认得。这回几时到京的?”
说着,带拉带扯,把他拉到自己院子里去了。徐二先生这才过了这个难关,便溜着
走了。会馆里的人,大家好笑,都说:“胡三老一来是皖中的财主,二来是儿子当
议员,三来徐先生的书记是他荐的,不然,徐先生也不能这样听话呢。”这里杨杏
园把胡三老拉到自己屋子里,请他坐下。他先说道:“杨先生,你瞧徐老二这人,
他不过芝麻点大的小差事,动不动就端官排子,你说可恶不可恶?”杨杏园笑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点毛病,其余都很好。其实呢,这种人就很多,也不是他一个
人。”胡三老道:“杨先生你说我骂的他对不对?”杨杏园知他这老头子欢喜戴高
帽子,便道:“你老人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应该说的,这种抱打不平的事,也只
你这位老英雄,可以出来做。”杨杏园误打误撞,说出了“老英雄”三个字,谁知
正对胡三老一股子劲。他把腿一拍道:“着!老贤侄。你这句话,就是我的知己。
我常说,在会馆里住的人,只有你一个人干净,没有一点官味,其余都是狗窟里钻
一下,猪圈里钻一下,什么老爷?什么先生?”杨杏园怕他往下骂,便道:“你老
人家别理他,到会馆里来了,可以到我这里来坐。我听见说,你老人家年壮的时候,
南北水陆路走过十五省,多见多闻,很愿意在你老人家面前领教领教。”胡三老摸
着胡于哈哈大笑道:“怎么?老贤侄,你知道我走过十五省吗?”杨杏园道:“同
乡谁人不知,我早已听见说了。”胡三老把手心里握的两个核桃,搓的得啦得啦的
直响,一只手将胡子摸上几下,笑道:“提起当年出门的事,那真有得说了。那个
时候,哪有什么轮船火车,整万里路,也只好走啦。走路那还不算什么,旱路上有
旱路上的强盗,水路里有水路里的强盗,客住站,船靠岸,哪里不要留心。”胡三
老说到这里,将衫袖望上一卷,露出他的胳膊,上面有一个大疮疤,给杨杏园看。
说道:“你瞧!这就是被响马所砍的刀伤。”杨杏园笑道:“我说怎么样?就这一
点成绩,就够得上老英雄三个字了。”胡三老见杨杏园一再恭维他,喜欢得眉开眼
笑,连他年轻的时候,偷杀村庄里肥狗吃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这天他在杨杏园这
里就谈了几个钟头。以后他到会馆里来,别的屋子都不去,专在杨杏园屋子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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