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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能算残疾?”邵良宸隐然为她心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不是什么好出路,该着你没去做白头宫娥。你是不知道宫女子的日子有多难过,但有两个女主子斗法,常有下人不明不白就丢了命。”
何菁猛然想起:“我倒忘了,你姐姐就是宫里的女主子啊。”
“其实不是。”邵良宸垂着眼淡淡道,没去理会她目中闪出的惊讶,“外人都以为皇上是偏爱我姐姐,或是偏爱我,才给我封了这个爵位。其实都不是,是因为我早年为他办了几桩大案,受了他的赏识器重,他才寻这么个名目厚待我。宫里去世的那位邵娘娘与我毫无亲缘,锦衣卫的密探是世袭的,我父亲表面的生计是涿州一个走街串巷卖吃食的小贩,只是碰巧也姓邵罢了。”
他抬头笑了笑,“正巧那位邵娘娘亲人都没了,我的亲人也都没了,皇上就突发奇想,让我做了他小舅子。”
何菁很是讶异:“你……把这些事告诉我,没关系么?”
“有关系啊,所以还得嘱咐你一句,千万不可说出去,不然叫皇上得知你害得御前头号密探泄了底,他定然饶不了你。”言辞虽是威胁,配上他的温暖笑意和柔和声调,就尽是亲切温文了。
反正最关键的一步已被她洞悉了,要泄露早就泄露,不怕多说这点隐情给她听,更重要的,是难得遇到一个人,引发了他说说心里话的兴致。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在暗暗感叹,来了古代十九年,这是头一遭有机会与异性平和交谈,也都恍惚有了些与前世相似的心情。
“其实是我带累了弟弟,”何菁很享受这一刻的气氛,也有心多与他聊上几句,“当初我爹去世,街口的房婆子贪图一个富户给的谢媒钱,想牵线叫我嫁过去做妾,就设计挤兑我家,成日找些混混到我家生事。我当时才十四岁,斗不过他们,不得已典了屋子,也损失了大半的家产。若是……总之就是因为我一直不愿委屈自己,才叫弟弟沦落至此。”
“确实不该委屈自己,”邵良宸紧接上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难不成你还会后悔,觉得当初应该依从那些恶人?”
何菁喟然:“可是不委屈自己,将来就一定会等来更好的结果么……”
话题竟然又挤到这里来了,总好像逼着人家娶她似的,这样再说出去他家做丫头的话,不是更要被他误解了?何菁有些懊恼,笨拙地补救:“是你问我对将来可有打算,我才唠叨了这些,其实……我对将来没什么想头。”其实已经有想头了,只是想不出怎么说。
邵良宸想的却是:她的出路似乎只能是嫁人这一条,难道……我应该娶她?
怎么想都还是觉得,要娶一个才见过这么几面的女子是件荒唐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无心结婚,那或许……可以帮她物色一门婚事?
他问:“你是哪年生的?”
“弘治四年。”何菁心头一跳,此时心心念念将他看做了“买主”,最怕被他挑剔的就是年龄。
邵良宸看出她神情有变,微笑解释:“你别误会,我是想着问问你,好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人中适宜与你接亲的。看不出来,你竟是与我同年生的。”
因着心理年龄的关系,他惯于将十多岁的女孩子都视作小妹妹,总会忘记,自己这具身子其实也才十九岁。
何菁忍不住道:“我是年岁大了些,可我会做的事很多的,远比那些小姑娘中用。”
话出口了才发觉,人家刚说要为我介绍婚事我就说了这一堆,这算几个意思?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么?一时懊恼羞惭得满面通红。
邵良宸确实做了那样的理解,只觉得好笑,倒也不觉奇怪,一个快二十的大姑娘,又为生活所迫,急着寻一门亲事也在情理之中。他接着道:“我认识的人虽多,深交的却极少,是以这事也急不来。反而是你弟弟的病才是要紧,所以你若缺钱花,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何菁满心感激,含笑道:“侯爷是‘轻财足以聚人’,我感激得紧。”
邵良宸脸色微变:“你这句话是哪里听来的?”
何菁一怔:“我也不记得,我认得的读书人只有寥寥几个,说不定,就是方才那位王举人说的吧。‘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好像是这么说的。”
她很清楚记得这话是前世听来的,似乎也是明朝人留下的,只不知是在此之前还是之后的人。不过当今世上文人那么多,本地土著听见一句文绉绉的话,纵使未曾听过,又有谁会计较出处呢?
邵良宸静静望着她,面上波澜不兴,心底却是翻江倒海。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出自陈继儒的《小窗幽记》,陈继儒是嘉靖后期才出生的人,写下这四句话的年份,至少是距此五十年以后。
她能说得出这话,只能证明,要么她是穿来的,要么她认识另一个穿越者。难道,难道,难道……
“你是不是……十月初四辰时生的?”他极力控制着让自己声音听来如常。
何菁眨了眨眼,双眸清亮:“是啊,怎么,难道你也会看相,能从我脸上看出生辰八字?”她笑了笑,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心里却在想:莫非他还特意查过我?那方才还何须问我年纪?试探我有没有说实话?
邵良宸抿着唇没有说话——胸腹之间气血翻腾的厉害,他害怕此时一开口,自己都能喷出一口血来。
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就在她车祸死去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之后,他从医院顶楼跳下。他来到这里是胎穿,如果她也是胎穿,按理说就该是提前他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出生。
当初就是他发现了一张古风的图片上面写着《小窗幽记》上的那四句话,觉得好看就发给了她,她很喜欢,还当做了手机桌面;她那时也是眼力敏锐过人,只不过比此时稍逊;再加上这个精准的出生日期之差……
世上绝不可能有如此的巧合,她就是她,就是他前世犯了其蠢无比的过错害死的那个人,是他隔了一世也总忘不了、放不下的那个女孩,他竟然是真的又遇见她了!
他在这边心潮翻涌,何菁则垂着眼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静了良久,两人同时出声,启齿都是一个艰涩的“嗯”。
两人相视一怔,邵良宸道:“你先说。”
何菁手里扭着粗布袄子的下摆,涩然道:“我是想与你商量,你看,我绣工还不错,杂活也都会做,人也还算勤快本分,是吧?所以,不知你愿不愿意……那个,买我回家,做个丫鬟?”
比起嫁个不了解的男人,她还是更青睐在他这个好人府上做一辈子丫鬟。见他似显意外,何菁忙道:“我不会要价很高的,寻常一个小丫头五两银子,月钱一二两,我只要预支点银子,够买药为我弟弟治病就好了。其实我没想嫁人,以后在你家好好做工来还钱,做上一辈子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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