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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婆婆轻叹了一声,低声说道:
“是,他也是养安堂的弃婴。那年还是,让我想想,我记得是,民国四年的三月。对,民国四年三月。”
“民国四年?那他今年就是十七岁啊,比我大三岁呢。”
“当年他送到我手里的时候,也就是小猫一样大。我记得那时天还很冷呢,他才刚生下来不到一天,瘦小的连哭得力气都没有,身上裹着一条小毯子,冻得有些发青。当时,我看着这么个小小的东西,还真怕他活不长呢。”
“是谁送他来的呢?他的妈妈?”
“不是,是一个接生婆送来的。”
“接生婆?”
“是,听那个接生婆说,他的妈妈是个舞小姐,把他一生下来,看都没看上一眼,就让接生婆抱了送到这里来了。”
“她为什么不要自己的亲生孩子呢?真的忍心?”
“不忍心又能怎么办?她是个舞小姐,无非是靠男人的那点好色之心才能活下去,没生孩子之前,自己养活自己都勉强,要是身边还有个孩子要带,将来被客人知道了,还怎么靠陪人跳舞赚钱糊口呢?况且,你也看到了,他和一般孩子长得不一样,一看就是洋鬼子的后代。本来就已经是私生子了,又是个外国种,你说,她妈妈哪里还敢要他啊!”
“既然她不想要,当初就不应该把他生下来啊!何必生他下来让他要受这样的苦?她自己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来承受。生而不养,她怎么配当人家的妈妈!”
韩婉婷义愤填膺的说着,小脸涨得气鼓鼓的,仿佛是谁欺负了她。余婆婆的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芒,她似乎从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反应里,看出了一点值得回味的地方。她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想,其实她应该也是舍不得的。不然,早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可以想办法打了他,何必要等到孩子足月之后再送走。想必,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她是不会忍心送走的。”
“那,那后来呢?她有没有来看过他?她不想他么?”
“没有后来。他三个月的时候,听说他的妈妈就得急病死了。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真的成一个孤儿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爸爸是谁么?既然都知道是个洋人,那,那应该很容易找到吧。”
“只听说是个水手,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水手,姓什么叫什么,她妈妈从来没对别人提过,所以没有人知道。”
“啊?阿婆,那他叫什么?没有大名么?从小到大,他就只叫‘小弟’么?”
“没人晓得他的爸爸姓什么,只晓得他的妈妈姓林,是仙乐斯舞厅的舞小姐。我曾经想用他妈妈的姓给他起名,叫他‘林佚生’,可是他懂事了之后,却不肯用那个名字。他说,既然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愿意养育他,抛弃他,对他没有半分怜惜,那么他就也不愿意当他们的孩子,从此只当自己没有父母。所以,他没有姓名,也不再起名,只肯让我还是叫他‘小弟’。他说,他就喜欢这个称呼。一说起这个事情,我的心里啊,难过的很。他的心,从小就被父母给伤了啊,伤透了啊!”
余婆婆低低地叹了口气,口气中充满了浓浓的伤感与惋惜。韩婉婷听了她的述说,只觉得心中在不断地涌出一股股对他身世感怀的怜惜之情。难怪他以前对她说,他没有姓名,原来是真的。他真的是一个连自己祖宗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人啊!韩婉婷默默的低下头,鼻子也酸溜溜的。没想到他以前看起来又凶又狠,天不怕地不怕的,打起架来像要杀人一样,其实身世这样惨的。
“阿婆,那他后来就一直在养安堂里么?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余婆婆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无限感慨的表情,悠悠地说道:
“是啊,他就这样留在了养安堂,从小就和我一起生活。其实养安堂虽然是收容弃婴的地方,但也会有不能生育的夫妻来领养小孩子。这对那些孤儿来说,那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很多和他一起送来的小孩子后来都陆续被人领走了,就是他没有人要。最后到了十岁上,他的年龄太大了,不能再留在养安堂了,就只能离开自找出路。可是,当时他年纪还小,不管他走到哪里,当学徒也好,做小工也好,就是没有人肯收他。”
“是因为他的那双蓝眼睛么?”
“是啊,人家一看他的长相,长得跟中国人的面孔怎么差那么多,就连头发都不是纯黑色的,活像个小洋鬼子。平时洋鬼子总在咱们中国人面前吆五喝六的,咱们看洋人就不怎么顺眼,你说,谁还敢往自己的店里平白的招来这么个麻烦呢?自然不会有人要他。这样的一个世道,到处都在为难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简直就是要逼死他啊!
本来我看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打算让他就跟我一起生活。可哪里知道,就在那个时候,养安堂的老板辞退了我,说我年纪太大了,手脚越来越不灵活,还一身的病,不适合再干了,所以就让我回家去。我这辈子,无儿无女,那个时候也无人可以投靠。突然没了生活来源,又干不动体力活,只能靠替人家看摊赚点钱,勉强维持生活,哪里还有余钱养大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男孩呢?所以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他现在不是和你……”
“是他在几年前又找到了我。那时他十四岁,长得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大了,像个大人一样,我一开始都差点认不出他了。他跟我说,他找了份在码头当搬运工的活儿,能赚钱了,想要照顾我的生活。我本来也不想增加他的负担,我一个老太婆,也没几天活头,不过就是混吃等死,何必给年轻人添麻烦呢?
但是他一直说,一直说,三天两头的来劝我,要我不要再住在棚户区里,说那里的环境太差,对身体不好。这不,他还想办法替我找到了这里租下来,把我从闸北搬了过来。这一住啊,就是三年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我,还总塞钱给我,替我买药,买这买那的,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说自己在码头上搬货?”
韩婉婷听到余婆婆这样说,忍不住扭头朝着房门口看了一眼。原来,他骗了余婆婆。只是,这个谎言让她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虽然他撒了谎,但是她却能理解。因为,如果换做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说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一个老人的心。
以前,他最恨别人提到他那张与众不同的容貌,最恨听见有人用充满鄙视与侮辱口吻的“杂种”二字来叫他。只要听见别人提及,必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要报以一顿老拳。现在想来,那是他的自卑,那也是他无法面对的最大伤痛。从他出生之日起,他就因为他的这张面孔而饱受磨难,在他其后的十多年成长经历中,这张面孔,就好像一张走到哪里都清楚分明的身份证一样,让他成为所有人眼睛里的异类,无从逃避,无从躲藏。那就是他心头上的一道深深的,从来没有痊愈过的疤痕。这个伤疤一直在流着脓,哪怕有时看起来好像结痂了,可只要稍微一碰,那个痂就会掉落,再度露出里面淌着脓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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