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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先生这话很无礼,也有两层意思。夏令姝若是说她活不下去了,他不介意带着她走,这皇宫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带走一名女子,很是简单;若是她说活得下去,他也就不插手。这宫里的消息还没传出去,皇帝的心思也难猜,一切的结果未定。
顾双弦在外殿蓦地大喊:“滚!”中气不足,也吓得殿外的宫人不敢再多听。
谢先生得不到夏令姝的回答,自顾自的走了。梁公公到了外面,扫视了一遍今夜值班的宫女太监们,招来侍卫,一个眼色,机灵的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侍卫们抹了脖子。
血流成河。
夜凉如水,过了中秋之后,这诺大的宫殿越发沁凉,玉板石地板上止不住的浮起冷雾。顾双弦在外殿,喝了药之后就昏睡了过去,中间被冷醒来几次,发了一些汗,就觉得掌心热呼呼的,像是那一把长剑还在上面一下一下的割着,没完没了。
内殿里面静谧无声,他勉力爬起来去偷偷看了一次。夏令姝闭着双眸靠在床头,一手搂着顾钦天不放手,似乎睡着了。长长睫毛下一片青色,脸色白得如纸,另一只手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僵立姿势,似乎她还掌握着谁的生死大权。
中间,她仿佛睁开过一次眼,对他视而不见的,又闭上了。
顾双弦连脚板底都开始发冷,千百条冰丝顺着血脉直接冻僵到了心脉。
卯时初刻,发烧烧得头脑昏沉的顾双弦由梁公公伺候着去上了早朝。使臣们昨日都见过了,今日是常朝。
骈腾殿不及昆旻殿宽敞大气,也不及昭钦殿的稳重沉凝,皇帝的龙位离大臣们不足五丈远,眼尖的甚至可以看到他掩藏在宽袖下的白布。梁公公特意让人点了气味最重的紫檀香,又连续往香炉里撒了几把生死树皮,熏得整个大殿里面一股子深山老林的野草气,掩盖了皇帝身上的药味和血腥味。
能入骈腾殿参加常朝的大臣都是心机重的,不会当面问,下了朝只让人八方打听,听到皇帝寝殿巽纬殿中人都换了一批,也就知晓涉及了秘辛,都闭紧了嘴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等到臣子们都散尽,定唐王借故留了下来,对着上位的皇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皇后做的吧?弑君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皇上你还不颁圣旨。”
顾双弦整了整袖口,开始翻阅奏折。
定唐王最烦恼顾双弦处理夏令姝的态度。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皇后,他就开始变成了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浑然没有了以前的君王冷静。他那自小就钦佩的六哥不该是这个样子。
“你不懂。”顾双弦道。
定唐王冷哼:“臣弟的确不懂。为何这些个世家的女子永远想的都是为家族谋取利益,一边想要夫君对她们专情,不娶姬妾,一边又要夫君对她们娘家言听计从,做手中的傀儡。她们将皇族当作了什么,为她们谋其利益和权势的踏脚石?凭什么皇族要受到世家的制约,凭什么本王不能随心所欲,爱宠信谁就宠信谁。说到底,她们也只是世家手中的棋子而已,对我们有用的时候就用,没有的时候丢弃就是。皇上你讲过棋子有感情吗?你能对棋子生出情爱之心?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雁朝从开国以来就不该让这些女子去读书,学什么持家之道。平白的给家族和夫君没事找事,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顾双弦笑问:“你那侧妃又对你做了什么?”
定唐王撩开衣摆坐在了下首,梁公公适时捧上茶水点心,他自己吃了茶,这才道:“她敢对臣做什么!自从宫变之后,她对臣弟就没有了丝毫用处,臣将她丢去了一处外宅,威胁她敢踏出一步就休了她。这都一年多了,臣都没有见过她,也许病了,也许死了。”
顾双弦一愣:“你不怕她恨你?”
定唐王嗤笑:“恨?臣弟每月丢她一套头面,当作赏赐,她就感恩戴德了,哪里敢恨。她敢恨臣弟,臣弟正好借此杀了她,落得干净。”
顾双弦眉目一动,继续问:“你就没有任何喜爱的红颜知己?”
“有。”定唐王哈哈大笑,道:“不过红颜嘛,老了就无趣了。她们识相的话,臣弟就哄一哄,不识相的,妄图痴心妄想做王妃的,臣弟也不在乎丢了她们。”他瞥了皇帝一眼,“在这世上,有权有势的男子,还怕没有红颜来爱?”
顾双弦知道这是定唐王讽刺他为皇后所迷,可是:“长此下去,你也没有一个贴心人,不觉得……日子太过于冷寂?”
“那也比被女子玩弄于掌心的好。她们都太费事了,要了不如不要,反正替换也容易。只要你招一招手,别说北定城的平民少女,就是世家的千金小姐不也是甘愿自荐枕席。”
顾双弦对持无话可说。他不是从小被父皇无视的定唐王,虽然从小在众多赞美中长大,可是他也明白得到一个人容易,要得到对方真正的衷心不易。否则,经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次生死一线,他也不会对人性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少时,他觉得所有人为他舍弃性命应该心怀感激;成年时,他觉得别人给予忠诚他赐予权势,就是交易,不需要真心即可。原本以为就这样过下去了,偏生他看到了异类。
那赵王,情愿抛下到手的皇位,只是为了去救自己的发妻。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似这皇宫里的任何人。在贬去封地之时,那两人更是一路相随,风雨同行,让他愤恨难当之后,又隐隐的羡慕。
同样是夏家的女子,若是皇后也能如赵王妃那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越是想要,她反而越走越远。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眼前仿佛出现了她那冰冷中透着绝望的眼,被刺过的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拿着折子的伤手也忍不住发抖,鼻翼酸涩,道:“在你看来,父皇与母后可是如我们所见的那般恩爱和睦?”
“父皇?”定唐王疑惑,思忖了半响,摇头道:“臣弟看不出,不过没人说过母后的错处。自从臣弟懂事以来,也从未听过关于父皇与母后争吵之事,更加别说是……”他狠狠地瞪了瞪顾双弦那馒头爪子,余下的话不说两人都明白。
顾双弦苦笑道:“看起来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夫妻,其实,他们不是世人所见的那般情意绵绵吧。”他顿了顿,继续道:“朕也是近日才知晓,母后竟然是恨着父皇,恨到了……相杀而后快的地步。”
“皇上!”定唐王惊跳起来,怒道:“这话谁说的?居然敢诬蔑诋毁静安太后,臣弟去宰了他。”
顾双弦吸了一口气,随即撒个谎言安抚了对方。顾双弦对静安太后很是敬爱,对父皇的父子之情却淡薄,也知道上一辈的事情他作为晚辈无法置琢。当下说了也只是想要一个一起承担苦闷的人,并不想招惹麻烦。
先皇,无论如何已经有了静安太后作伴,两人不管生前如何,死后到底是要放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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