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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这父子两人,真是说不出的相像。
傅玉声的那个木头匣子里,写了许多未曾寄出的信,通通都是给他的。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可他写来,偏偏让人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是舍不得放下。那样多的话,每张信纸都写满了,整整齐齐的一叠摞在一起,只是看着,便不由得要高兴。
廷玉照看弟弟的时候,也是总有许多的话说,振玉睡着了,口水都淌了出来,他还在那里念念有词。孟青有一次还特意听了听,听他到底都说些什么。结果听到廷玉嘟囔说,明天不骑马了好不好?我的小马都老啦,等有了新的小马再骑,它累了,骑不动了。孟青当时忍住了笑,后来就给他买了一个新的木马。旧的木马送去重新上了漆,再拿回来,廷玉高兴极了,咯咯的笑着,拉着弟弟不停的跑来跑去,两个小马换着骑,还煞有其事的给新的木马也取了名字,还一本正经的教弟弟骑马,自己站在旁边拽着弟弟,生怕他掉下来一样。
廷玉还很知道疼人,天黑了要睡觉的时候,就先脱掉鞋子爬上床,放下床帐子,哄着弟弟睡觉。识字了以后,也着急的要把学到的故事讲给弟弟听,有糖水喝,也要先喂弟弟一口。他倒没有白疼振玉,振玉哭着的时候,若是廷玉来抱他,他就不哭了,闭着眼睛蜷在哥哥的怀里,慢慢的就睡着了。
他有时就想,三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乖巧可爱,招人喜欢吧?可惜他无缘见着。
他头一次见着三爷,也是好些年前了。那时候傅玉声还年轻,大约是不记得他的,毕竟他也只是一个臭苦力。
他们母子流落到南京以后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偏偏祸不单行,他娘又害了病,抗不过,没了,他为了给他娘下葬,只好到处卖苦力。听人说下关有一家砖窑厂给的比别人都多,就是挑人挑得厉害,他就去了下关,想碰碰运气,谁知还当真被挑中了。
那家砖窑厂就是傅家的,因为要工人在码头上装卸砖瓦,所以才有这么一个又脏又累的苦力活,这件活从清早一睁开眼就开始干,一直干到天黑看不着为止,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喘口气,可就算这样,还是有多少人抢破了头要做。
刚进来的时候,管事的人问他多大,他报大了些,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来这边是少主人订了规矩,但凡傅家的砖窑厂,都不许用十四岁以下的幼童,他也算是运气好的了,竟然瞒了过去。
他不怎么爱说话,个子又高大,天生看着就象是有力气的人,扛得也比别人都多,一天算下来,总是比别人都多些,他又不合群,只闷头做事,就不大招人待见。
出事的那天,也是因为他太过贪多,背得太重,那天江边还起了雾气,脚下湿滑,一时未踏稳,又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竟然滚下石阶去,竟然伤着了腿,半响爬不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次真的到了绝路,不料管事的人过来跟他说,他运气好,三少爷正巧在码头上,知道了这件事,可怜他孤苦伶仃,家里没有甚么亲人,一时善心大发,要请大夫给他看诊,还要把他接回去养伤。
他做梦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好事会被自己遇着,管事的人已经按照三少爷的吩咐给足了整月的钱,他还怎么敢受这样重的恩?况且他的娘亲还在庙里停着,他如何能在这里心安理得的养伤?因此他无论如何不敢答应。
耿叔替三少爷过来看他,问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怜他太老实,又替他去求情,回来大喜过望,跟他说,三少爷让人帮你发送你娘,选个日子就能出殡了,等这件事了结,你就安心的养伤吧。
他张开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挣扎想下地去给这位三少爷磕个头,却被耿叔按住了。码头上的苦力都说他摔断了腿,从此就是个废人了,谁知道会遇上这样活菩萨心肠的少东家呢?他的断腿钻心一般的疼,一时间就红了眼睛,说,“三少爷这样大的恩情,我怎么受得起?”
耿叔笑笑,说,“那你日后想着我们三少爷,替他多上一炷香也就是了。”
在汉中路的那些日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哪怕是他后来在上海发达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回去南京,在汉中路那栋房子前走来走去,痴心妄想着哪一日还能再进去,再看一眼三少爷。
傅玉声就是他命中的贵人,好像自那以后,他就时来运转,否极泰来,顺风顺水了。
耿叔把他领到了汉中路,那里有栋极好看的大洋房,听说是三少爷的。耿叔安排他住在东侧的佣人房里,嘱咐人照看他,那边颇有些教堂医院,还为他请了洋大夫看诊,为他接骨治伤,又让厨房照料他饮食。他原本就年轻,又很听医生的嘱咐,傅家把他照顾得也很好,他的伤就好得快,很快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就想要找点事情做,结果被耿叔训了一顿,让他安心养伤,他才收敛了些。
大概就是在那段时日里,汉中路的那栋洋房里突然热闹了起来。佣人们纷纷的忙碌着,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简直像是要过年一样,大家私底下都说三少爷这就要住进来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着自己的恩人,忍不住高兴起来,每日里都仿佛有了期盼。
他听人说老爷和大少爷都长住在上海,南京这边只有三少爷在,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事,家里也都是耿叔拿主意,性子很随和亲近,是个好人。不过这位少爷有时候会亲自去厂子里监督,下关那个厂子里的有些规矩,就是这位三少爷亲自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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