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声不敢再问下去了。孟青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可生和死,其实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啊。
“答应我,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他郑重的恳求道。
孟青嗯了一声,好半天才说,“我也没料到竟然当真能够脱身。”说着说着就笑了,手底下不自觉的抚弄着他的头发,又说,“我那时还以为再见不着三爷了……”
傅玉声忍不住要埋怨他:“上海那么多汉奸,你干嘛一定要杀他?”
孟青也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释,只好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上面一直都想除掉他的。”
傅玉声沉默了好半天,才又问道:“振玉呢?”
孟青迟疑片刻,才说:“日本人攻占租界之后,刘英民不愿留下,就带着红花去美国了。我……我就把振玉托付给她了。”
傅玉声吃了一惊,想要坐起来,只是椅子摇晃,怎么也坐不起来,孟青连忙伸手扶他,他气得拍开了。
其实孟青做得又有什么错?若是当真出了事,难道让振玉孤苦无依的流落在上海街头吗?他明知如此,可是心里就是气不过,气这个人这样的罔顾生死,气这个人居然把骨肉托付给骆红花,气这个人将他丢在身后。
“三爷?”孟青不解的叫了他一声。
傅玉声眼眶都红了,喃喃的说:“真是的,这样天各一方,也不知哪一日才能相聚呢?”
孟青松了口气,说,“人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哪里还能顾得了别的呢?”
傅玉声深深的看他,说:“你也知道呀!”
孟青很是不解,傅玉声转过脸去,不肯看他,许久才轻声的说:“孟阿生,你要是死在我前面,我就让人送你去东台和凤萍合葬,我一辈子都不会去东台看你的。”
“三爷,”孟青小声的说,“我知道。”
那天晚上,孟青亲手烧饭给他吃,乡下不像城里那样什么都有,连生火也是烧柴,吃得更是简单。孟青去后面打水,又收拾灶台,傅玉声紧紧的跟着他,就好像一只雏鸡跟着母鸡那样寸步不离。孟青让他去躺椅上歇歇,傅玉声不肯,孟青也只好由着他了。
这里还像是几十年前,什么都没有。留声机,报纸杂志,所有文明世界的痕迹都在这里消退了,到了夜里,孟青就点起了油灯,翻弄着桌上的纸,到了最后还是作罢了。
傅玉声问他以往这时候都做什么,孟青有些不好意思,说也就打打拳,油灯底下抄经太费眼睛,所以搬到这里以后,晚上就不再抄了。
孟青怕他闷,就问他要不要看佛经,傅玉声突发奇想,说要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孟青很是惊讶,笑着看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因为怕他皮鞋踩不稳,还教他脱了鞋子。孟青找了一架木梯,先爬上去,看了看房顶的瓦,这才让他上来。
孟青先是扶着木梯,等他爬了上去,就拉住他的手,生怕他会踩空,一脸担忧不已的样子。
傅玉声也很老实,不敢乱走,同他两个人并肩坐在屋脊上,夜风眷眷的拂过身边,好像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才终有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安定。
这里不是淮南,不是香港,也不是重庆,是仍在沦陷中的上海乡下。别处仍在打着仗,他却在这里无事可做。他该觉着不安,该觉着羞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着安宁,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一张舒适的床,可以躺下来放心的睡一觉。
他跟孟青说了家里的事情,重庆的事,还有陆少棋的事。他们两个分别的太久,其间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他说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孟青也不会徒劳的劝他,只是抓紧了他的手,等着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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