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微笑着点头,思索片刻后拍手道:“我现在竟然如此糊涂!竟然丢三落四,惹人抱怨,实在不像原来的我了。”
鸳鸯笑道:“这也怨不得你。事情又多,口舌又杂,再加上你喝了两杯酒,哪里记得住许多?”说着,她起身要走。
贾琏也立刻起身,说道:“好姐姐,稍微坐一会儿,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接着,他责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去拿干净的盖碗,把昨日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
他对鸳鸯说:“这两日,因为老太太的生日,所有的几千两都用完了。几处房租、地租,都要到九月才到手,现在根本无法支撑下去。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还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需要三千两银子。一时之间难以去借。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只能暂时把老太太不知道的金银家伙偷出一箱来,暂押千数两银子应急。不到半月,银子就来了,我就会赎回交还,不会让姐姐你落个不好的名声。”
鸳鸯听后笑道:“你倒是会想办法!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种本事。”
贾琏笑道:“不是我吹牛。除了姐姐你,确实还有别人手中有千数两银子。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事理、有胆量。我和他们一说,反而会吓到他们。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铙钹三千’。”
话音未落,贾母那边的小丫头急匆匆地来找鸳鸯,说:“老太太找姐姐呢。这半日里我到处找,原来你在这儿。”
鸳鸯听后,赶紧去见贾母。
贾琏见她去了,只得回来瞧凤姐。凤姐已醒了,听他和鸳鸯借当,自己不便答话,只躺在榻上。听见鸳鸯去了,贾琏进来,凤姐因问道:“他可应准了?”
贾琏笑道:“虽未应准,却有几分成了。须得你再去和他说一说,就十分成了。”
凤姐笑道:“我不管这些事。倘或说准了,这会子说着好听,到了有钱的时节,你就撂在脖子后头了,谁和你打饥荒去?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这几年的脸面都丢了!”
贾琏笑道:“好人!你要说定了,我谢你。”凤姐笑道:“你说谢我什么?”贾琏笑道:“你说要什么就有什么。”
平儿一旁笑道:“奶奶不用要别的。刚才正说要做一件什么事,恰少一二百银子使,不如借了来,奶奶拿这么一二百银子,岂不两全其美?”
凤姐笑道:“幸亏提起我来。就是这么也罢了。”贾琏笑道:“你们太也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难为你们和我——”
();() 凤姐不等说完,翻身起来说道:“我三千五千,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外上下,背着嚼说我的不少了,就短了你来说我了。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我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一辈子过的了。说出来的话也不害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我们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
贾琏笑道:“说句玩话儿就急了。这有什么的呢?你要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的没有,这还能够。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去,如何?”
凤姐道:“我又不等着“口垫背”,忙什么呢?”贾琏笑道:“何苦来?犯不着这么肝火盛!”
凤姐听了,又笑起来:“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真戳人的心。因为后日是二姐的周年,我们曾要好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他虽没个儿女留下,也别‘前人洒土,迷了后人的眼睛’才是。”
贾琏过了片刻才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凤姐一语倒让贾琏没了话,他低头打算,说:“既然后日才用,若明日能得到这个,你随便用多少就是了。”
旺儿媳妇走进来,凤姐便问:“事情进展如何?”旺儿媳妇回答道:“没能成功。我说需要奶奶作主才能成。”贾琏又问:“又是什么事?”
凤姐儿便说:“不是什么大事。旺儿有个儿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娶媳妇儿,他想娶太太房里的彩霞,但不知太太心里如何。前日太太见彩霞年纪大了,且多病多灾的,因此放她出去,让她老子随便给她找个女婿。所以,旺儿媳妇来求我。我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一说去,自然就成的,谁知他这时来了,说没戏了!”
贾琏道:“这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多着呢!”
旺儿家的便笑道:“爷虽这么说,连他家还看不起我们,别人更看不起我们了。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媳妇儿,我只说求爷奶奶的恩典,替作成了,奶奶又说她一定愿意,我就托人过去试一试,谁知白讨了个没趣儿。若论那孩子,倒好,据我以往的了解。试他心里,没有什么说的,只是他老子娘两个老东西太心高了些。”
这句话触动了凤姐和贾琏。凤姐因为贾琏在场,所以没有出声,只是观察贾琏的反应。贾琏心里有事,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想要不管,但看着凤姐的陪房,这些平日里为他出过力的脸面,他实在过意不去。因此他说:“何须咕咕唧唧的?尽管放心,你去吧。我明天就去作媒,让两个有体面的人去,同时带上定礼,就说是我的主意。如果他坚决不答应,就叫他来见我。”
();() 旺儿家的看着凤姐,凤姐便努嘴儿。旺儿家的会意,忙爬下就给贾琏磕头谢恩。贾琏忙道:“你只管给你们姑奶奶磕头,我虽说了,到底也得你们姑奶奶打发人叫他女人上来,和他好说,更好些;不然,太霸道了,日后你们两亲家也难走动。”
凤姐忙道:“连你还这么开恩操心呢,我反倒袖手旁观不成?你听见了,旺儿家的?这事说了,你也忙忙的给我完了事来,说给你男人:外头所有的账目,一概赶今年年底都收进来,少一个钱也不依。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
旺儿媳妇笑道:“奶奶也太胆小了。谁敢议论奶奶?若收了时,我也是一场痴心白使了。”
凤姐道:“我真个还等钱做什么?不过为的是日用,出的多,进的少。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使用的呢。若不是我千凑万挪的,早不知过到什么破窑里去了!如今倒落了一个放账的名儿。既这样,我就收了回来。我比谁不会花钱?咱们以后就坐着花,到多早晚,就是多早晚。这不是样儿?前儿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出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遮羞礼儿搪过去了。我是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没十件,白填在里头。今儿外头也短住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明儿再过一年,便搜寻到头面衣裳,可就好了!”
旺儿媳妇笑道:“那一位太太奶奶的头面衣裳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罢咧。”
凤姐道:“不是我说没能耐的话,要像这么着,我竟不能了。昨儿晚上,忽然做了个梦,说来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疋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旺儿家的笑道:“这是奶奶日间操心,惦记宫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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