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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怎么会生七爷的气?她今日和王妃在普济庵——”春姑蓦地止住话头,强笑道,“只望七爷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强了。”
“是。”林纵起身,转脸望见小如,心底却猛地一阵恍惚,几乎说不出话来。
“七爷?”李顺低声提醒,“迟则生变,七爷就请起身罢。”
“是。”林纵如梦初醒,却仍然望着小如不放,良久方低声道,“告诉她,我只求她一件事,忘了我,且让自己平安喜乐罢。”
她不待小如回答,上马随押官出京。她久不出门,京里春色正好,柳丝轻拂,细雨沾襟,连迎面扑来的清风都透着温柔气息。林纵却视若无睹,一气跑出尔十余里路,突然勒住缰绳,驻马细听:“山上那边钟响的地方便是普济庵么?”
几个押官赶上了,也道:“这钟声正是普济庵上传来的,怕是今日有什么法事,七爷耳力真好。”
林纵怔怔望着山顶朦胧的寺庙宝塔,直到春雨把身上衣服打个透湿,押官再三催促,才转过马头,向北疾驰而去。
她入平州时已近六月,辅宁城却仍寒风刺骨。押官们衣衫不及林纵厚实严密,个个面带寒色,快马加鞭地冲至节度使府门前。
“将军们都去了平北大营,”门房老军甚是不耐,懒洋洋地探出头来,指点道,“老规矩,去兴业坊里交割了差事罢。”便径自关门落锁,任押官们拍门大呼也不理会。
如此相持了半个时辰,为首的押官甚是为难:“七爷,天色甚是不善,咱们且去安业坊里,歇一歇?”
“安业坊?”林纵略一蹙眉,“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也是交割罪军流人的地方,”押官道,“高祖皇帝未发迹时便在此地驻守,安业堂上尚存他老人家手迹,正式交割差事,都在那里。每逢初一十五,还要祭奠。只是那里人盛气凌人,只怕冲撞了七爷。”
“不妨事,”林纵笑道,“高祖创业艰难,子孙们自当瞻仰他老人家遗泽。咱们去安业堂,顺便交割了你们的差事罢。”
“可是——”几个押官们瑟瑟发抖地犹豫了一刻,终于都点了点头。
“七爷安好?”安业堂当值的校尉验过军令,却望着林纵不住上下打量,左眉角一点朱砂痣甚是醒目。
“是你?”林纵亦有些意外,“你果然发迹了?”
“托七爷的福,”石成坐在案后,忍不住眉开眼笑,“七爷若去节度使府里交割,自然没什么话说,可这安业堂里,规矩却不同:高祖皇帝遗训,若有不肖子孙谪守至此,便要在这堂上一叩三拜,为吏一日,以示祖宗惩戒不肖之意。七爷今日既然体察高祖皇帝苦心,便请叩首罢。”
“不可胡说!”押官斥道,“这里龙子凤孙来去甚众,难道各个都为吏一日?”
“有人自认不肖,便厚着脸皮不认,”石成大笑,“七爷认与不认,自然也任凭七爷决断。”
“决断?”林纵转过脸,“他说的可是实话?”
少女目光清澈明锐,押官们不敢说谎,只低声解释:“七爷,往日只要交些银两,便可免了这一场——”
“有什么好免的?”林纵仰面望着堂上“安分守业”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突然朗声一笑,“难道我不是林家不肖子孙么?”她拦住一脸不平之色的押官,整整衣衫,倒身下拜。
石成一惊,继而安然,只他见林纵淡然起身,面上竟无羞恼之色,虽在堂中垂手侍立,却自有一番凛然难犯的风骨,偶然一眼望去,还似楚京初见那般,让他心惊肉跳,怎么也坐不安稳,不由得心里胡思乱想:“难不成当真人各有命,那金枝玉叶就象老人们说的,沾了紫微星的福气,真他娘的犯不得?”
林纵出了安业堂时已近掌灯,只觉冷风入骨,满天散琼碎玉扑面而来,旁边押官打了个寒战,道:“嘿,六月飞雪,人说这里冷得邪性,当真不假,”
林纵心里若有所感,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片雪花在手,那雪入手即融,化成一滴水珠,晶莹可爱,再停一刻,便渐渐消融在掌纹之中,只余一点清凉绕在心头——她抬头见满城街头檐上都裹了层碎银,忽然记起那一日彰德寺与嫣然一同赏梅的事来,只觉那情景己是恍如隔世,却又清清楚楚刻在心里,不由得轻叹一声,和那些新结识的官员一起沿街冒雪向酒肆行去。
押官回转入京时已过中秋,山顶普济庵的桂花格外好,游人络绎不绝,傍晚庵主的大弟子慧静和师妹慧休一起出门打扫,忽听她道:“师姐,你小时在平州住过,那里节气如何?”
“平州?”慧静笑道,“那里节气古怪,有些地方七八月份便下雪,这时候只怕冷得紧了。”
“是么?”慧休轻声一叹,自语道,“只怕那件衣衫——”她见慧静立在一边,浅浅一笑,掩住话头,持帚打扫门前台阶,可收拾停当了,却又禁不住立在山门边,向北望去。
她也是一身缁衣,因不曾削发,几缕青丝漏出僧帽散在耳边肩上,脸上虽满是浅淡笑意,眉目间却有几分愁绪,慧静立在一旁,虽同是女子,也觉这人从风骨中别透一番妩媚,令人心折。她握着长帚候了半晌,看那人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似忧如喜,想起那日师父“身在红尘,心存夙慧,一入空门,万事可休”的谒语,既似劝语,又似告诫,不由得暗叹一声,颂了几声佛号,径自入门,只她回头,见那人仍是痴然北望,身子纤瘦,背影伶仃,衬着满山灿烂锦绣,竟是清艳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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