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星夜静默一阵,才叹道:“这些祖上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提起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瀚与他相处数年,早听出他口气中的掩饰意味,心想:“胡家祖上和皇帝的关系不寻常,今日的关系也同样不寻常,因此舅舅才特别谨慎,从不提起。”
他这时尚不觉得这有什么紧要,便也不多问,改变话题,问道:“那么莺妹妹的事,舅舅作何想法?”
胡星夜长叹一声,叹息中充满了无奈。他说道:“我虽疼爱莺儿,但胡家若没了你,所面临的危难将更加险峻,因此我只能尽量保住你。今日我若让你毁于上官家之手,未来无人能保护胡家,到头来,莺儿一定保不住。”
楚瀚想了一阵,摇头道:“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舅舅看重我或许确有原因,但我现在并不明白;在我看来,不管上官家如何势大,如何粗蛮,咱们都还没到大难临头的地步,舅舅不必急着让这一步。最好先应付敷衍他们,拖一段时间,往后走着瞧便是。”
胡星夜微微点头,他知道楚瀚出身乞儿,从不作长远计,这是一朝肚饱一朝安乐的想法,非常务实。他闭目良久,才睁开眼睛,说道:“你说得是。如果将莺儿嫁过去,便能保住你,那也罢了。如今却是不论莺儿嫁与不嫁,上官婆婆随时能背弃诺言,找你麻烦。好吧!瀚儿,那我便去向上官家说,我已将莺儿许给你了,要他们死了这心。”
楚瀚松了口气,下床跪倒,向他磕头道:“多谢舅舅!”
胡星夜连忙将他拉起,圆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说道:“别跪,跪什么!这事就这样了。你放心吧,有我在村中一日,你便一日不会有事。”
第五章剧变前夕
楚瀚当时自然不知道,胡星夜留在村中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数日之后,忽然有个神秘的客人造访胡家,这人在深夜时分到来,楚瀚当时正在仓房中练挂功,隐隐听见脚步声来到大门之外。胡星夜似乎早知有客要来,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到来客,迎上说道:“真的是你!你来了!”语音颇为激动。
那人没有回答,两人似乎拥抱了一下,显然甚是熟稔。楚瀚听见胡星夜与客人一齐走入书房,客人的脚步声沉稳凝重,楚瀚从他的步声中,猜测此人的武功甚高,但步法并非三家村特有的飞技,显是村外之人。他心中好奇,但也不敢去偷听舅舅和客人的谈话,只留在房中暗自猜测。
那神秘来客直待到四更才离去。次日,胡星夜神情凝重,终日沉思不语,当晚他突然开始准备行囊,说要出远门,却也没说要去何处。楚瀚猜想他是打算将紫霞龙目水晶送入京城,此行也可能跟那神秘人的造访有关,但舅舅既没有多说,他便也没有多问。
临行前,胡星夜带着女儿胡莺来找楚瀚,让两个孩子交换了生辰八字和信物,算是草草定了亲。胡莺给楚瀚的是一块战国时期楚国的“五山字纹铜镜”,那是胡星夜年轻时从楚国旧都郢的废墟中取来,送给妻子的定情礼物;楚瀚给胡莺的是一只汉玉葫芦,那是他初试身手时,从南京藏宝库中取来的古物。
定完亲后,胡星夜让女儿先出去,关上房门,仔细替楚瀚查看了膝盖上的伤势,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问道:“你可记得,你腿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楚瀚当然记得,回想起来仍不禁背脊一凉,答道:“是城西乞丐头子故意打断的,好让我行乞时博人同情。”
胡星夜点点头,说道:“幸好我找到你时早,而且当时你年纪小,恢复得甚快。当时并非无法完全治好你的膝盖,但我在其中取了个巧,故意没有将它治好,还盼你不怪我才好。”
楚瀚听他说“故意没有将它治好”,不禁一呆,问道:“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又道:“舅舅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会怪舅舅?”
胡星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今你也该知道其中的秘密了。我胡家飞技之难练,主要在于少年时得吃足了苦头,很多人都挨不过去,因而放弃。胡家子弟在八九岁上,需得切开膝部,在膝盖骨下嵌入楔子,好让膝盖惯于承受沉重的压力,满五年后,将楔子取出,腿力便已比他人强上十倍,再苦练数年,飞技便能独步江湖。”
楚瀚听了,心中一跳,脱口问道:“如此说来,您当时在我膝盖中嵌入了楔子?”
胡星夜点点头,说道:“正是。那时你左膝已受了重伤,我原需将伤部隔开,阻止软骨互相摩擦,因此我便借此之便,替你在膝盖中嵌入了楔子,如今已有四年了。”
楚瀚心中升起一股意外的希望,颤声问道:“这么说……我这跛腿是可以治好的?”
胡星夜缓缓说道:“不但能治好,你还能开始练胡家的独门飞技‘蝉翼神功’。”
楚瀚随胡星夜练功多年,早知自己手脚轻便灵巧,是天生习练飞技的料子,许多技巧一学便会,如鱼得水,早已深深沉迷其中;而胡家飞技高妙难言,其中素负盛名却充满隐密传奇的独门功夫“蝉翼神功”,更是江湖人物无不汲汲营营盼能得到的秘宝。他此时听说自己不但能治好跛腿,还能学习秘传飞技,再也难以压抑心中兴奋,跳下床来,说道:“那么还有一年,我就能取出那楔子了?”
胡星夜脸上露出欣慰骄傲之色,说道:“正是。胡家自我以后,再无人吃过这苦头,练过这神功,你若练成了,将是下一代中唯一的一人。”
楚瀚跪倒在地,向胡星夜磕头道:“谢谢舅舅的再造之恩!”
胡星夜连忙拉他起来,说道:“傻小子,不准再跪!跪倒乃是本门练功大忌。我那五年之中,不论祭祖拜神、祝寿见官,从来不跪拜,以免伤到膝盖。你上回在祠堂前跪了一日,几乎永远损伤了膝盖中的软骨,危险非常。因此以后无论对谁,对我也好,对敌人也好,千万不可再随意下跪了,知道吗?”楚瀚连声答应,心中喜不自胜。
胡星夜皱着眉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时间实在太紧迫了,我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这一年时光?”
他望向楚瀚,说道:“我心中还有几件事情好生放心不下。我当初为你嵌入楔子时,你膝部已受过伤,取出时须极为谨慎,才不致造成永久损伤。我知道京城有一位年轻大夫,名叫扬钟山,他医术精湛,世间唯有他能替你取出楔子。我打算一年后带你去请他施刀,但如果我那时不在你身边,你便得自己想办法去找这位扬大夫。”
楚瀚心中生起一股不祥之感,问道:“舅舅,你这回出门,要去何处?是去京城吗?”
胡星夜点了点头,说道:“你曾答应仝老仙人办的事,自然不能轻忽违背。我得替你实践诺言。”楚瀚道:“舅舅,您为何不带我一起去?”胡星夜摇头道:“此行危险,我不愿你涉险。况且,我二人若是一起离开,目标太过明显,柳家和上官家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一路上得忙着抵御他们的追逐争夺,明抢暗偷,这路可不好走。再说,你膝盖未愈,应当多多休养。”
他说到此处,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灰色封面,上面没有写字,只画了一只蝉儿,说道:“这就是我胡家祖传的《蝉翼神功》。你取出膝盖中的楔子后,便可照这书中的图谱习练。我若能在旁指点当然最好,若不行,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练也可,为时约莫两年,应当就能练成。”
楚瀚心中愈来愈感到不安,凝望着胡星夜,却不伸手去接那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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